摘要：文章以李渔、黄图珌、曹庭栋三个个案为例，通过介绍与分析他们撰写的《闲情偶寄》、《看山阁集》和《老老恒言》三部著作，来获取室内设计思想的各种信息，进而归纳出清代前中期江南文人室内设计思想的一些特点，最后指出清代前中期江南文人室内设计思想与明代中后期最大不同点，就是具有显著的务实性。
　　关键词：设计艺术学；清代前中期；江南文人；室内设计思想；李渔；黄图珌；曹庭栋
　　中图分类号：j50 文献标识码：a
　　明代晚期，许多江南文人以日常生活中的闲事和长物为对象，创作了大量著作，成为这时期盛极一时的文学风尚。明亡以后，社会的巨变使文艺思潮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晚明文学风尚也得到了重新的审视；同时，随着清朝专制统治的加强和正统文学思潮的冲击，对闲事和长物的创作也逐渐走向衰微。但仍有一部分江南文人继承了晚明文学的传统，创作出既有晚明精神又有时代特色的著作。关于明清江南文人的这一文学现象，已经受到学术界的普遍关注和深入研究。但从设计学界的研究来看，明代江南文人著作得到了应有重视，而清代江南文人著作未引起足够重视。基于这种看法，本文研究的清代前中期江南文人室内设计思想，主要以李渔、黄图王必、曹庭栋三个个案为例，通过介绍与分析他们撰写的《闲情偶寄》、《看山阁集》和《老老恒言》三部著作，来获取室内设计思想的各种信息，进而归纳出清代前中期江南文人室内设计思想的一些特点。
　　一、李渔《闲情偶寄》的室内设计思想
　　李渔（1611-1680），初名仙侣，字谪凡，后改名李渔，字笠鸿，浙江兰溪人。Www.11665.COm他出生于富裕的药商家庭，少年时就能作诗，青年时两次乡试未果，遂绝意仕途。清顺治三年（1646），清军攻占金华。两年后，李渔回到家乡，在伊山构筑“伊园”，过着隐居山林的生活。但好景不长，由于隐居无业所带来的生活压力，清顺治八年（1651），李渔移居杭州，走上卖文为生的道路，创作了大量戏曲和小说，名声渐大，又自组戏班，专事演出。清康熙元年（1662），李渔从杭州迁居金陵，在金陵闸置造“芥子园”，并设立书铺，著名的《芥子园画谱》以及其他戏曲和小说，即在这里刊行。清康熙十六年（1677），李渔又从金陵举家迁回杭州，在云居山东麓建造“层园”，但此时的经济状况已大不如前，最终在穷困中去世。
　　李渔一生著述甚丰，有戏曲、小说、诗文、杂品等。在他的著作中，《闲情偶寄》无疑是其看重的一种。此书初刊于康熙十年（1671），共分八部，分别为词曲部、演习部、声容部、居室部、器玩部、饮馔部、种植部和颐养部。此书中，直接与室内设计相关的内容，分布在《居室部》、《器玩部》，其中蕴含着丰富的室内设计思想：
　　其一，建筑：房舍与人，欲其相称。李渔在《居室部》“房舍第一”开卷就指出：“人之不能无屋，犹体之不能无衣。……堂高数仞，榱题数尺，壮则壮矣，然宜于夏而不宜于冬，登贵人之堂，令人不寒而栗，虽势使之然，亦寥廓有以致之；……及肩之墙，容膝之屋，俭则俭矣，然适于主而不适于宾”；进而提出“房舍与人，欲其相称”的设计目标。为达此目标，李渔认为“茸居治宅，与读书作文，同一致也”，必须自出手眼，创造新异；同时强调“居室之制，贵精不贵丽，贵新奇大雅，不贵纤巧烂漫”，要求精雅而新奇。这是李渔建筑设计的基本思想。由此，他又通过向背、途径、高下、出檐深浅等的论述，提出了更为明晰的设计思想和方法。如向背，“屋以面南为正向”。若房舍因场地条件而不能朝南，则面北的房舍宜在其后留出空地，以接受南风；面东的房舍在其右留出空地，面西的房舍在其左留出空地，亦是如此；若东、西、北面皆无余地，则要开顶窗借天风来补之。又如途径，“径莫便于捷，而又莫妙于迂”。凡有制作迂途以取得别致者，必须另开一扇耳门，以便家人出入，急时开门，平时关门。再如高下，“房舍忌似平原，须有高下之势”。其方法有多种：地势高的造屋，地势低的建楼；低处叠石为山，高处浚水为池；或者将地势高的变得更高，竖阁拓峰于高坡之上，将地势低的变得更低，挖塘凿井于潮湿之地。这些设计方法，可以使建筑与环境交融，更为重要的是，可以使建筑与人相称。其基本涵义：一是与人的身体与心理相称；二是与人的身份与地位相称；三是与人的生活相称。
　　其二，装修装饰：简而文，新而妥。晚明计成（1582-1637以后）在《

冶》中提出“装修”一词，并专设《装折》篇，开篇就指出：“凡造作难于装修。”李渔在书中虽未直接使用“装修”一词，但却涉及大量的装修内容，如《居室部》“房舍第一”、“窗栏第二”、“墙壁第三”、“联匾第四”卷中的诸多内容，都属于装修装饰的范畴。具体而言，如置顶格，李渔认为其法制未善，为此提出新制，“以顶格为斗笠之形，可方可圆，四面皆下，而独高其中。……造成之后，若糊以纸，又可于竖板之上，裱贴字画，圆者类手卷，方者类册叶，简而文，新而妥”。又如藏垢纳污，李渔认为欲营造精洁之房，先设藏垢纳污之地，“于精舍左右，另设小屋一间，有如复道，俗名‘套房’是也。凡有败笺弃纸，垢砚秃毫之类，卒急不能料理者，姑置其问，以俟暇时检点”，李治很重视窗栏设计，提出“制体宜坚”、“取景在借”的没汁原则，新制了多种窗栏格式和样式。如尺幅窗，他在整治浮白轩后的小山时，发现“是山也，而可以作画；是画也，而可以为窗”，故在室内将窗之四周裱糊壁纸，犹如书画装裱的绫边，“俨然堂画一幅，而但虚其中。非虚其中，欲以屋后之山代之也。坐而观之，则窗非窗也，画也；山非屋后之山，即画上之山也”。李渔也十分重视墙壁设计，认为厅壁“不宜太素，亦忌太华”，书房壁“最宜潇洒”，新制了厅堂壁画和书房壁纸。如书房壁纸，其方法是先裱糊一层酱色纸作底，然后用豆绿云母笺，随手剪作零星小块，贴于酱色纸上，“每缝一条，必露出酱色纸一线，务令大小错杂，斜正参差，则贴成之后，满房皆冰裂碎纹，有如哥窑美器。其块之大者，亦可题诗作画，置于零星小块之间，有如铭钟勒卣，盘上作铭，无一不成韵事”。以上所举数例，足可见李渔的装修装饰思想，即好的装修装饰应是简而文，新而妥。简是简洁，文是文雅，新是新异，妥是妥当，即简洁而文雅，新异而妥当。 　其三，家具器具：适用美观，均受其利。李渔在《器玩部》“制度第一”卷中指出：“凡人制物，务使人人可备，家家可用，始为布帛菽粟之才，不则售冕旒而沽玉食，难乎其为购者矣。故予所言，务舍高远而求卑近。”基于这种贫民化的设计思想，李渔对几案、椅杌、床帐、橱柜、箱笼箧笥、炉瓶、屏轴、茶具、酒具、碗碟、灯烛、笺筒等民用家具和器具作了详细论述，提出了具体的设计要求。如几案，有三个小物必不可少：一是“抽替”，为容懒藏拙之地，方便收纳“文人所需，如简牍刀锥、丹铅胶糊之属”，至于废稿残牍，亦可暂时贮藏；二是“隔板”，“冬月围炉，不能不设儿席。火气上炎，每致桌面台心为之碎裂”，设置活动隔板于桌面之下，可以减少桌子的损伤；三是“桌撒”，即工匠制作时多余的竹头木屑，“长不逾寸，宽不过指，而一头极薄，一头稍厚者，拾而存之，多多益善，以备挪台撒角之用”。又如椅杌，李渔针对椅杌的使用情况，认为有二法未备，特创暖椅和凉杌。所谓暖椅，是由加宽的座椅与代替几案的扶手匣组合而成，椅下设抽屉以置炭火，可用于取暖；炭火之上添置香料，可用于闻香；因座椅加宽，可暂作休息之用；加以抬杠覆以衣顶，又可作轿子之用；早晚还可以用来暖衣被。再如茶具，“置物但取其适用，何必幽渺其说，必至理穷义尽而后止哉！凡制茗壶，其嘴务直，购者亦然，一曲便可忧，再曲则称弃物矣。盖贮茶之物与贮酒不同，酒无渣滓，一斟即出，其嘴之曲直可以不论；茶则有体之物也，星星之叶，入水即成大片，斟泻之时，纤毫入嘴，则塞而不流。啜茗快事，斟之不出，大觉闷人。直则保无是患矣，即有时闭塞，亦可疏通，不似武夷九曲之难力导也”，可见，李渔对家具、器具的实用性是相当强调的，几案有“一物备一物之用”，暧椅有“一物而充数物之用”，茶具因形式之美妨碍了使用功能，而要求壶嘴“务直勿曲”。这也就是李渔所说的“使适用美观均收其利而后可”，显然，“适用”是前提和基础，“美观”也不可偏废，设计的宗旨在于使两者统合而后达其目的。
　　其四，位置：忌排偶，贵活变。李渔在《器玩部》中专设“位置第二”卷，论述了器玩的摆放位置，他认为：“位置器玩，与位置人才，同一理也。设官授职者，期于人地相宜；安器置物者，务在纵横得当。……他如方圆曲直，齐整参差，皆有就地立局之方，因时制宜之法。”李渔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提出了器玩位置的两种布置方法：一是“忌排偶”，摆放陈列之法，思作“八字形”、“四方形”和“梅花体”，反之，宜作“品字格”

、“心字格”和“火字格”；“此其大略也，若夫阔泽之，则在雅人君子”。二是“贵活变”，居家所需之物，惟房舍不可移动，此外皆当活变，器物活变之法，“或卑者使高，或远者使近，或二物别之既久，而使一旦相亲，或数物混处多时，而使忽然隔绝，是无情之物变为有情，若有悲欢离合于其间者”；“须左之右之，无不宜之，则造物在手，而臻化境矣”。忌排偶与贵活变，指的是处理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前者是防止器玩之物对称摆放，后者是驱使器玩之物由静生动，最终达到“造物在手，而臻化境”的效果。
　　李渔《闲情偶寄》的室内设计思想，可以概括为表l：
　　二、黄图珌《看山阁集》的室内设计思想
　　黄图珌（1699-1765以后），字容之，江苏松江华亭人。其祖父黄元隹曾任福建漳州同治，父亲黄廷飏曾任云南马龙知州，后官至广西右江道按察史。黄图珌即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年近二十就能创作词曲。他于雍正七年（1729）人都谒选，次年任杭州同治，雍正十一年（1733）兼任湖州同治，雍正十三年（1735）迁任衢州同治，乾隆二十六年（1761）升任河南卫辉知府，乾隆三十年（1765）因年老力衰，遭勒令休致，仕途就此终结。黄图珌一生不求显贵，安于清闲的小官职位，将其精力用于他处：一是寄情于山水诗文之间；二是追求闲雅的艺术生活。正因为此，他能够“不言时事之是非，处利欲而不摇其心”，成就一番学问。
　　黄图王必一生著述颇丰，有戏曲、杂品等。他所撰的《看山阁集》，刊行于清乾隆年间，有多个乾隆刊本，共六十四卷，包括文集八卷、今体诗十六卷、古体诗八卷、古体诗续集八卷、诗余四卷、南曲四卷、闲笔十六卷。其中《闲笔》又分八部，分别为人品部、文学部、仕宦部、技艺部、制作部、清玩部、芳香部和游戏部。此书中，与室内设计相关的内容，集中在《制作部》、《清玩部》中，有着丰富的室内设计思想：
　　其～，门帘门户：不必好奇，务在求雅。黄图珌在《闲笔》卷九《制作部》中提出：“制作不必好奇，务在求雅。所谓雅者，……能以古人之心思，直吐我之幽致，能以我之意见，暗合古人之机宜，其制作之稚也。宁非仿古而得邪，又何必好奇，徒贻大方笑也。”这是黄图珌对于设计的基本思想。由此，他专门选择了居室的门帘和门户为对象，对它们的设计作了论述。如门帘，“夏宜竹帘，冬宜布帘。布帘之制太觉愚拙，如一垂下则满室皆暗，闷坐之外一无可舒。故余于布帘之中刳去一隙，用玻璃实之，使外不能窥内，而内观外则洞然矣”；进而自制了多种门帘形式，有二宜帘、线帘、画帘、当月帘、太极帘、秋叶帘等。所谓二宜帘，“是帘上下用布，夹竹丝于其中，宜冬宜夏，是为二宜”。再如门户，“凡屋三楹，其中间门户，必相对设立，殊觉可厌。间有当心求雅者，参差布置亦不甚妥”；于是他又自制了多种门户形式，有琴门、磁瓶门、瞻瓶门、画中扉、此君户、画屏户、石户等。如画中扉，“画壁之制，其来久矣。余特创一法，示画工以桃源、天台二图，于山岩凹处藏一小户，使游者启扉深入别有洞天，宛若身履画中，畅领丘壑之胜，所谓卧游信其然欤”。黄图泌以日常生活中一个小小长物为例，从文人的视角对其进行设计，传递出文人特有的古雅之趣。
　　其二，家具：制作虽工，不过随机布置。黄图秘在《闲笔》卷十《制作部》中提出：“儒者风味，清而不浊，雅而不俗，其制作虽工，不过随机布置。就物铺张，并非刻意求新，以市巧而饰观者也。维冀超脱时习，不类庸流，庶不没儒者之本色耳。”对于儒者来说，“清而不浊，雅而不俗”是其重要的审美标准，反映在居室家具上，其制作虽然工巧，但设计更为重要，不能墨守成规，而要随机布置。为此，黄图珌设计了多种家具，包括煖卓、三角卓、圆卓、屏风椅、围屏、三角立台等。如煖卓，“是卓用锡制一盒盛水，中心安以铜罐贮火，就梳之大小多寡刳洞坐之，卓角设以酒壶，如俗用水火炉状，卓面仍用木板遮盖，徼夜温和，亦对饮联呤之一助也”。如三角卓，“是卓三面，如园亭小酌，三人坐饮，殊觉雅致”。又如圆卓，“圆卓如安四脚，甚不雅观，是以只用一木，高擎盘旋如磨噫，此亦中流砥柱之一法也”。再如屏风椅，“是倚以黑白二色，藤穿梅花为靠背，置书室中颇雅”。从以上几件家具来看，黄图王必并没有尽数列举各种家具，而是有所选择，通过家具的自身形态、组合方式以及使用状况，强调了设计的重要性，其目

的在于必求雅致，不耻从俗。 　其三，器玩：制作工巧，然必参用古法。黄图王必在《闲笔》卷十一《清玩部》中提出：“今人制作颇为工巧，然必参用古法，方成良器。若竞自出新裁，不知仿古，窃恐鄙俗之形。”在卷十二《清玩部》中又提出：“器用大有关于人之幽俗，不可不究心也。旧制则喜其款素而性淳，时物则厌其色华而气烈，是以君子当取旧而不取时也。”在这里，他明确提出了“良器”的概念以及评价标准：一是要参用古法；二是要取旧不取时。以文案宝具来说，黄图珌认为：“文案所须，当求古物，愈古愈妙。如笔斗本属木器，年久物旧，而色泽纯粹，款式古朴，得芩静不俗之妙。……时尚新兴，炎炎然一团熏蒸之气，直逼于人邪，虽极欲仿旧，总不得真旧之奥妙也”；进而对砚、笔、墨、纸、水中丞、书镇、秘阁等作了记述。如砚，“砚为文房至重之宝，虽得古端溪，亦当以发墨为佳。如玉砚非不华美可爱，窃恐未能发墨，仅饰人观，不适吾用，何足取也”。这是要求在师古的同时，也要讲求实用。黄图珌强调“古”、“旧”、“古法”、“旧制”、“师古”、“取旧”，以此来反对“新”、“时”、“新裁”、“时物”。不过，黄图珌并不排斥当时西洋传入之物。如镜子，他认为，大而圆的古铜镜，以满云图样为座，取祥云捧月之意，置于中堂，雅俗共赏，“然不若西洋所产之玻璃镜，不须拂拭，当自光明也。”再如自鸣钟，他认为：“西洋自鸣钟，可为巧矣。贮之于书室中，及其时也，不扣自鸣，可以解宿酲，而醒瞌睡不亦妙乎。”
　　其四，陈设：布置得宜与铺张合式。黄图珌在《闲笔》卷十二《清玩部》中专设《陈设》篇，论述了家具、器玩的布置。他认为：“陈设之难，难求其雅，易蹈于俗也。虽秦汉奇珍，宋元名笔，如一布置失宜，不觉其雅，自形其俗。蒲团竹簟，茶灶酒垆，铺张合式，不见其俗，反增其雅。所以陈设器皿，有不可忽者，一登其堂，则主人之雅俗毕露，可不畏哉。”为解决“陈设之难”，黄图秘对许多家具、器玩的布置作了详细叙述，包括扁对、桌椅、屏风、榻床、醉翁椅、立台、帘幕、藏书、挂画、供花、炉、琴、棋等。如桌椅布置，“中堂为宾客交接之地，正中一几，既不可少，而左右相对设椅，亦属不易者，或四把或六把，或多至八把十二把。当以四把列前，四把退后，余则分作两层，庶得次序。其书房园屋画桌，仍须依墙贴壁，但不拘上下，毋令对面，椅必两把一处，不容相向。至香几书案，务使安顿合宜，参差错落，自得其高雅之趣矣”。此外，桌椅布置与其形状、材质也有关系，如正厅宜用方桌，书房园屋或圆桌或方桌；紫檀、花梨、黄杨、乌木之桌椅，富贵家宜用，寒士则以白木为雅。总之，清玩布置要得宜，而家具、器皿铺张要合式。
　　黄图珌《看山阁集》的室内设计思想，可以概括为表2：
　　三、曹庭栋《老老恒言》的室内设计思想
　　曹庭栋（1699-1785），字楷人，浙江嘉善人。他出生于书香门第，其祖父曹子顾曾任吏部侍郎，兄长曹古谦也为贡生，都接受过征召。曹庭栋从小就生活在文化、经济都很丰厚的家庭中，幼年时体弱多病，世人称“童子痨”，因此终生都没有走出过家乡，即使年长后，受到浙江巡抚的延请，也坚决推辞，没有接受征聘。曹庭栋天性恬淡，虽然博览群书，在经学、史学、词章、考据方面无不通晓，但他并不附和当时文坛种种不良习气，这使他朋友稀少，名声也不大。曹庭栋辟有园林，终日焚香鼓琴，即使到了晚年，仍以读书著书为乐，不下楼者三十年，所坐木榻穿而复补。曹庭栋与世无争，过着隐居山林的生活，注重养生之道，一直活到八十六岁才辞世。
　　曹庭栋一生著述丰富，有多部著作见于《清史列传》，并传于世。其所撰的《老老恒言》是一部老年养生著作，初刊于清乾隆三十八年（1773），分为五卷，卷一为安寝、晨兴、盥洗、饮食、食物、散步、昼卧、夜坐；卷二为燕居、省心、见客、出门、防疾、慎药、消遣、导引；卷三为书室、书几、坐榻、杖、衣、帽、带、袜、鞋、杂器；卷四为卧房、床、帐、枕、席、被、褥、便器；卷五为粥谱说、择米第一、择水第二、火候第三、食候第四、上品三十六、中品二十七、下品三十七。由于养生关系到起居饮食，所以本书中涉及大量的室内设计内容，也有着丰富的室内设计思想：
　　其一，书室卧房：借以遣闲与静则神安。曹庭栋在卷三、卷四中分别论述了书室、卧房设计。他提出：“学不因老而废，

流览书册，正可借以遣闲，则终日盘桓，不离书室。”因此书室的朝向，“取向南，乘阳也”；窗户，“南北皆宜设窗，北窗虽设常关”，“秋冬垂暮，春夏垂帘，总为障风而设。晴暖时，仍可钩帘卷幕，以挹阳光”；地面，“卑湿之地不可居……砖铺年久，即有湿气上侵，必易新砖”，亦可“铺以板，则湿气较微，板上亦可铺毯，不但举步和软，兼且毯能收湿”。至于卧房，他提出：“老年宜予东偏生气之方，独房独卧，静则神安也。”为此卧房的门窗，“务使勿通风隙，窗阖处必有缝，纸密糊之”，“门易单扇，极窄，仅容一身出入，更悬毡幕，以隔内外”；地面，“冬以板铺地平，诚善。入夏……置矮脚凳数张，凳面大三四尺，量房宽窄，铺满于中，即同地平板”；墙壁，“纸糊遍室，则风始断绝，兼得尘飞不到，洁净爽目”；顶棚，“厚作顶板”，冬日可抵御寒气，夏日可隔绝热气；家具，“除设床之所，能容一几一榻足矣”。按照曹庭栋的观点，书室因浏览书籍而可以打发闲暇，卧房因环境安静则可以心神安宁，为达到这两种目标，他对其设计提出了详细要求，一言以蔽之，就是设计上要做到顺四时、避寒暑、适身体。
　　其二，书室家具：贵在适宜。曹庭栋在卷三中论述了书室中最常用的两种家具，书几和坐榻。他认为，书几的形制，“几，犹案也，桌也，其式非一”，“终日坐对之，长广任意”；材料，“檀木瘿木，作几极佳，但质坚不能收湿，梅雨时往往蒸若汗出，惟香楠无此弊”；几面，“大理石、肇庆石，坚洁光润，俱可作几面，暑月宜之”，“冬月以毯铺几，非必增暖，但使着手不冷，即觉和柔适意”；几下，“脚踏矮凳，坐时必需”；位置，“凡设书几，向南，偏着东壁为当。每有向南之室，设书几向西者，取其作字手迎天光，此又随乎人事之便”，关键在于“位置之宜，非必泥古”。他又认为，榻有“卧榻”与“坐榻”之分，平时坐时，往往以坐榻觉得舒适，因为坐榻背有靠，旁有倚，所以俗称“椅子”，亦称“环椅”；坐垫，“椅面垫贵厚，冬月以小条褥作靠背，下连椅垫铺之”；位置，“如不着墙壁，风从后来，即为贼风。制屏三扇，中高旁下，阔不过丈，围于榻后，名山字屏，放翁诗‘虚斋山字屏’是也。可书座右铭或格言粘于上”。曹庭栋对书室家具的诸多方面都作了详细叙述，其设计思想是贵在适宜，而对于不适宜的家具也提出了批评，如李渔的“暖椅式”和“凉杌式”，曹氏认为，前者不宜老年，后者实属稚气。 　其三，卧房用品：贵在安寝。曹庭栋在卷四中论述了卧房所需用品，除床属于家具以外，包括帐、枕、席、被、褥、便器等。他认为，安寝之法，床为首要，帐必须与床相称，枕要斟酌高低尺寸，安卧必须用厚褥，便器实为至要，等等。不仅如此，他还对每一种用品都作了深入叙述，如帐，夏月用轻纱制之，“需量床面广狭作帐底如帐顶，布为之，帐下三面缝连，不但可以御蚊，凡诸虫蚤之类，亦无间得入”；纱帐须高广，“有以细竹短竿，横挂帐中，安置衣帕为便，冬月颇宜，夏则多一物，则增一物之热”；也有小帐之制，“竹为骨，四方同与床，或弯环如弓样，或上方而窄，下方而宽，如覆斗样，《释名》所谓‘斗帐’是也”；冬月可取低小之帐，因能聚暖气，“小帐即设诸大床内”。此外，他认为，有一种“纱橱”在夏月可以代替纱帐，“须楼下一同三间，前与后俱有廊者，方得为之。除廊外，以中一间左右前后，依柱为界，四面绷纱作窗，窗不设棂，透漏如帐。前后廊檐下，俱另置窗，俾为掩蔽。于中驱蚊，陈几榻，日可起居，夜可休息，为销夏安适之最”。这是将纱帐与装修结合起来的一种设计方法。在曹庭栋看来，卧房用品无论采用哪一种方法，其设计思想都是为了安寝。
　　其四，清玩杂器：善于消遣与老年必需。曹庭栋在卷三中没有直接论及文房清玩，而是将其内容置于卷二中，作为老年消遣的文娱活动，包括书草书，画兰竹，观弈，听琴，作诗，赏书画，植花木，养仙鹤，观金鱼，以及洗涤砚台，焚香烹茶，插瓶花，上帘钩等。他认为，笔墨挥洒最是乐事，棋可遣闲，琴可养性，诗可自适其兴，书画可领会古人精神，花木可悦目赏心，养鹤可躁气顿蠲，观鱼可足怡情、堪清目。这些闲事都与文人日常生活密切相关，而赏书画又是文人最为关心之事，“窗明几净，展玩一过，不啻晤对古人。谛审其佳妙，到心领神会处，尽有默然自得之趣味在”。此外，曹庭栋在卷三中还专设“杂器”篇，介绍了眼镜、太平车、美

拳、搔背爬、唾壶、暖手、风轮、暖锅、棕拂子等常用器物。如眼镜，据《蔗庵漫录》记载，其制于明中叶由西洋传入，名“暖蘧”。他认为，眼镜为老年必需品，“光分远近，看书作字，各有其宜，以凸之高下别之。”再如风轮，《三才图会》记载，军队中有把此物置于地窖里扇扬石灰的。暑天室内有热气，不用风不能驱除，为此他认为：“办风轮如纺车式，高倍之，中有转轴，四面插木板扇五六片，令人举柄摇动，满室风生，顿除热气。”
　　曹庭栋《老老恒言》的室内设计思想，可以概括为表3：
　　四、李渔、黄图璐、曹庭栋室内设计思想的几个特点
　　由以上三人生平、著作和室内设计思想的介绍与分析，不难看出，他们的设计思想继承了晚明以计成、文震亨（1585-1645）、高濂（1573-1620）、屠隆（1543-1605）等为代表的江南文人室内设计思想：一是表现在设计认识上，对建筑、装修、家具、器具等都有一套独特的认识；二是表现在设计追求上，美学上贵雅忌俗，艺术上遵古与作新，境界上天造与自然，效果上文心与画意；三是表现在设计方法上，比较突出的是对位置或陈设提出了具体而明晰的方法。不过，他们在继承的同时也有创新，毕竟生活在不同的时代，其设计思想必然打上那个时代的烙印，体现那个时代的精神，反映那个时代的生活，因此，又形成了一些自身的特点：
　　第一，面向生活。李渔作为一位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文人，深知现实生活的艰辛，故他所论之事或物，无不具有贫民化的思想，正如他所说：“人无贵贱，家无贫富，饮食器皿，皆所必需。”而对于玩好之物，他则认为：“惟富贵者需之，贫贱之家，其制可以不问。”所以他在《器玩部》中仅编“骨董”一项，没有像其他项目那样展开深入叙述，而是点到为止。黄图珌在《闲笔》中设有《清玩部》，并将其内容分为“器用”、“古玩”、“时物”三种，其中器用所占比例最·大，而且“陈设器皿，有不可忽者”的地位，可见，器用比古玩、时物更为重要。曹庭栋专论老年养生之事，只在起居饮食上下功夫，正如金志清在本书《序》中写道：“其养生之道，慎起居，节饮食，切切于日用琐屑，浅近易行，而深味之。”至于清玩，曹庭栋没有设置专篇，而是把它们作为老年消遣的文娱活动来对待。可以说，他们所论之事或物，几乎都是生活日用之事或物，即使是清玩也要服务于生活，反对那些脱离生活的玩好之物。
　　第二，崇尚俭朴。李渔在《闲情偶寄》“凡例七则”中有所谓“四期三戒”，其中第二期就是崇尚俭朴。他称此书：“惟《演习》、《声容》二种，为显者陶情之事，欲俭不能，然亦节去糜费之半；其余如《居室》、《器玩》、《饮馔》、《种植》、《颐养》诸部，皆寓节俭于制度之中，黜奢靡于绳墨之外。”正是出于这种期望，李渔“不敢侈谈珍玩，以为末俗扬波”，由此提出：“匪特庶民之家当崇俭朴，即王公大人亦当以此为尚。”黄图珌在论及古玩珍藏时，针对把历代各式钱文贮于匣中以供赏玩的现象，甚觉不妥，因为它是“攸关国计民生之物，何可忽略。”曹庭栋则以史实来阐明此问题，《南史》记载，梁武帝用一种木棉布皂帐；《晋书·元帝纪》记载，晋元帝用布帐、练帷，都是崇尚俭朴；进而他提出：“宫帏中犹有崇俭如此者，土庶之家宜知节矣！”在他们看来，无论是庶民之家还是贵族之家，都应崇尚俭朴，以此来抵抗明代中后期以来的奢靡之风。
　　第三，讲求实用。李渔主张居室设计应从实用出发，反对建造一些华而不实的居室，所以他指出：“居宅无论精粗，总以能避风雨为贵。”对于居室中的器具，李渔认为也应如此，“一事有一事之需，一物备一物之用。”如橱柜，“造橱立柜，无他智巧，总以多容善纳为贵”。其制有二：一是“善制无他，止在多设搁板”；二是“抽替之设，非但必不可少，且自多多益善”。黄图珌设计的物品，几乎都与实际生活密切相关，如六种门帘和七种门户，无不是在满足实用的基础上追求雅致的效果；再如文房清玩，他认为，砚“以发墨为佳”，“能书不择笔”，“用墨必求顶烟”等，都是把实用作为首要的评判标准。曹庭栋所论皆为生活日用之事，都是为了老年能够更好地闲居、安寝等，所以书中所谈书室、卧房、家具、器用等甚为详实，无不具有显著的实用性。他们在充分讲求实用的同时，也考虑到美观，力求做到实用与美观兼备。
　　第四，关注时物。他们对时兴之物也很重视，如黄图珌谈到镜、

自鸣钟，曹庭栋也谈到眼镜、风轮，=三人还不约而同地注意到便器。李渔提出：“凡人有饮即有溺，有食即有便。如厕之时尚少，可于溷厕之外，不必另筹去路。”居室中，“当于书室之旁，穴墙为孔，嵌以小竹，使遗在内而流于外，秽气罔闻，有若未尝溺者。”李渔也曾改进溷厕中的马桶，但考虑到晚明陈继儒（1558-1639）改制马桶在先，世人称为“眉公马桶”，他为避免剽窃之嫌，不愿步其后尘，所以“蓄之家而不敢取以示人，尤不敢笔之于书者。”黄图珌对于香闺中的便桶，提出：“别制一式，中藏铜胆盖之，宛若鼓式一凳，既属雅观尤能久，而适用诚美制也。”曹庭栋所谈便器最为详实，他将其分为三种：一种是用于小便的“便壶”，其制用铜，质地较轻，其式用圆形平底，不易倾覆；另一种是用于大便的“圊桶”，可将其置于环椅之下，椅面开一孔，其大小如桶，坐既安然，并杜秽气；第三种是大便亦可“另构斗室，着壁安置，壁后凿穴，作抽替承之，此非老年所必办。”他们对便器的关注，虽然少了一些文人雅士的清逸，但多了一些社会生活的责任。
　　通过李渔、黄图璐、曹庭栋三个个案的研究，可以让我们清晰地了解到清代前中期江南文人的室内设计思想及其特点。从面向生活、崇尚俭朴、讲求实用、关注时物几个特点来看，清代前中期江南文人室内设计思想与明代中后期有着明显的不同，而最大的不同点，就是具有显著的务实性。这种务实性，是对明代中后期江南文人室内设汁思想的突破，也是清代前中期江南文人室内没计思想的精华。
　　（责任编辑：武翠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