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派”都市文学在发展中呈现出明显的现代性嬗变轨迹：即从早期贾平凹<废都>中的现代主义颓废倾向，中经马玉琛《金石记》中的现代性复古主题，演变为后来方英文《后花园》中的现代性乌托邦意象，正好完成了文学现代性发展的“正——反——合”的逻辑过程。
一、《废都》：
“陕派”都市文学现代性的首次提案
贾平凹以“废都”为中心意象所构设的“新”与“废”交互主体性，不仅揭示了
第一，
悬祭一份感怀。小说仔细营构了一个“现在时”的“后花园”意象，其意义就在于要指明：现代人尽管可以暂时放弃都市文明的物质享受而逃入到后花园，却难以割舍都市文明的快捷与便利。抹去现代文明的一切痕迹后仍需留有一条光明的尾巴。前现代与现代文化的关系，在这里仍然是紧张的。一方面，“后花园”的规划建设，本质上并不是久居故地的乡民出于对乡土文化的守护，抑或是官方有意要对传统文化进行保护，而是其为了舍弃“娘娘窝”名字的土气，“搞旅游开发”，赚城里人的钱，使自己尽早摆脱前现代的境遇，向都市文明靠拢；另一方面，“后花园”的规划建设又以“满足西安人的虚荣感”为前提，是久居城里的西安人在现代都市文化的压抑下，释放自己、回归自然的一条绝佳途径。小说揭露出现代都市文化与前现代乡土文化的巧妙合谋关系：前现代文化的重新铺展以现代文化的倒退为前提，现代文化的巨量发展以前现代文化的扭曲为代价。www.11665.CoM都市文化与乡土文化之间的复杂关系，就变得模糊不清，殊难定论。
二是“过去时”的“后花园”意象。即小说中反复提到的唐朝、唐朝的长安、唐朝的大雁和大雁塔等审美意象和文化想象。唐朝的长安是人类的“后花园”，它不仅吸引着当时全世界人的目光，而且让今天的国人为之怀念、令不少的外国人为之倾倒。在这一历史语境下，小说精心构设了唐朝“大雁”与“大雁塔”的孪生意象，以此作为人类理想“后花园”的符号载体。从审美意象的角度看，“大雁”与“大雁塔”既是现代的，又是前现代的。作为代表盛唐文化精神“大雁”，它是前现代的；而作为承载唐文化精神物质躯壳的“大雁塔”，则是现代的。“大雁”与“大雁塔”构成了一种现代与前现代交融的复合意象。这一复合意象因为现代性的时空变迁而发生断裂：大雁已随大唐去，此地空余大雁塔。“大雁驼着唐朝飞走了”，因为“大雁向往更辽阔的天更美丽的云”。现代性的精神一往无前，好比西方文化中的浮士德，而现代性的空间载体却迟迟不能到来，怎能不让人感到忧伤呢?同样，在小说中，现代性的进步历史时间观与前现代的时间意识构成了一种紧张的关系，给小说蒙上了一层怀古与祛古的魅影。
三是“将来时”的“后花园”意象。这是一个深藏在人类心灵深处的“后花园”。也可以说是人类美好的乌托邦理想，它是人类生存奋斗的目标，是人类心灵的一座灯塔，存在于永无期日的遥远彼岸。在小说的结尾处，作者将此命意安排成主人公宋隐乔离开西安去往机场的路上自然感悟而得：“在所有人的心灵深处，都存在一个无比美丽的后花园”，这个“后花园”是人类灵魂的栖息地，是人类面对现代性的巨量发展而一筹莫展时首先想到的心灵归所，没有了它，人类就没有了前进灯塔。陷入混沌黑暗和狂妄自大之中，成了永远无家可归的游子。“长安，唐朝，人类的后花园”，“永远消逝了的人类后花园”，“它象征着人类的理想乐园”，是人类迄今为止“最富饶、最和谐、最美妙的社会”，这是包括主人公宋隐乔、沈丹和等所有知识分子的一个共识，也是今天我们所有人类为之奋斗的目标。
可以说，<后花园>既是一部都市文化的发展史，也是一曲乡村文明的挽歌。而当作者将其放入一种互文性语境中进行叙述时，其中所包含的现代性紧张关系就被凸显出来：秦巴故乡与古都长安、知识分子对盛唐文化的无限追恋与对现代都市的极大拒斥、现代性的丰裕物质与人之精神的相对空虚，都构成了一种紧张的关系。在这样一种紧张的促逼下，主人公宋隐乔选择了逃离，选择去寻找。他何以要逃离?因为“这个曾经叫做镐京、长安、西京、大兴，又恢复叫长安最后又叫西安的城市，不管它是十三朝古都也好，东方的罗马也罢”，让他感到“不舒服”。他又在寻找什么?寻找心中的“后花园”，用波德莱尔的话说，他是在“寻找我们可以称为现代性的那种东西”，因为他的寻找“有一个比纯粹的漫游者的目的更高些的目的，有一个与一时的短暂的愉快不同的更高些的目的”，这就是一个人、一个现代人所应做的“正经事”：不是蝇头逐利，而是竭其所能，资助家境困难的学生，“不管学习成绩好坏，也不管考上大学与否，一律平等受助，一律心情愉快地成长”；不是升职进学，留在学校做“副院长”，而是选择去西藏教书，帮助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至此，作品已经超出了狭隘的族群、阶层、进步等现代性历史观念，上升到一种平等待人、甘于奉献的伟大人道主义精神层面。而“后花园”意象的重要美学功能就在于，它引导主人公宋隐乔完成思想和行动的转型。
总体来看，“陕派”都市文学在经历了贾平凹《废都》的文学现代性铺垫，经过马玉琛《金石记》的探索反复，到方英文《后花园》对文学现代性的再度阐扬，基本上步入了文学现代性发展的正轨。 （整理）编辑
注释：
①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董强译，第54页，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②马玉琛：《我写<金石记>》。转引自西安财经学院《风铃文学报》第2版，2007年12月10日。
③④⑤⑥⑧方英文：《后花园》，第237页，第297页，第279页，第285页，第268—269页，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⑦波德莱尔：《1846年的沙龙——波德莱尔美学论文选》，郭宏安译，424页，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