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永别了,武器》是战争文学的经典之作,该小说表现了作者海明威对战争的幻灭与批判。但是,这种情感只是“冰山”露出水面的一部分,蕴含在主人公亨利“硬汉”外表之下的,是海明威对理想自由世界的向往,这一点往往被诸多评论者所忽略。本文试图将《武器》与“单独媾和”、“准则英雄”的概念相结合,一方面论证战争的残酷性,另一方面探索海明威试图超越战争的精神追求。
　　关键字:战争 单独媾和 硬汉子
　　
　　《永别了,武器》被公认为一战小说中最优秀的一部。在《武器》中,海明威通过主人公弗雷德里克·亨利在意大利前线的战争经历、他与英国护士凯瑟琳·巴克利的爱情悲剧以及他对战争的幻灭和对人生意义的苦苦追寻,影响了战后整整一代人对战争与人生的理解。
　　作为“迷惘的一代”代表作家的海明威,其诸多作品展示了人类面对强大的异己力量时所表现出的肉体的疲惫与精神的迷惘。这使很多读者对海明威的人生观产生了不小的误解,他们认为海明威是悲观的宿命论者,也有人认为他的作品体现了虚无主义。但笔者认为,海明威的创作中有两个世界并存,一个是异己的生存世界,另一个是理想的自由世界。海明威对人类解救之途的探寻是从对异己的生存世界的描述开始的。在《武器》中,这种异己力量即表现为战争。他选择战争、暴力、痛苦、失败和死亡等作为创作题材,以强化所描述的生存世界的恐怖和对人的异化,描绘人的悲剧性处境。但海明威对这种异己力量的描述只是其作品中浮在水上的一部分,为奴役中的人类寻找一条解救之途才是其潜在的、真正的主题。wWw.11665.COm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在《武器》中首次提出“单独媾和”的概念,并在多部作品中创造“硬汉子”形象的原因。
　　美国海明威研究专家菲利普·扬提出了“准则英雄”的概念。他在论文《海明威的重新审视》中论说了“准则英雄”就是“重压下的优雅风度”,意即如果由荣誉和勇气控制,压力可以变为动力,痛苦反而能成就男子汉的气概。国内评论者多用“硬汉子”一词。如董衡巽先生所说,所谓“硬汉子”是指“一种具有坚强不屈的性格的人物典型”,“这是些面对失败还奋斗不息、身临险境而视死如归,从而保持了个人的尊严的‘畸零人’。”
　　在战争文学中,“单独媾和”指一个士兵为了个人原因而决定战斗或逃离战场。从“硬汉子”和“单独媾和”的定义来看,前者强调“坚强不屈”、“优雅的风度”和“个人的尊严”,后者却致使主人公亨利在战场上“临阵脱逃”,两者似乎相互矛盾。但是若从主人公亨利的战争经历和他对战争的幻灭来看,我们可以发现,这两者其实不但不矛盾,反而是相互推动的。
　　关于亨利参战的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他参战是因为美国的虚假战争宣传,也有人说他参战仅仅是因为“[他]生来不会多思想”、“[他]随波逐流”。但无论亨利是因为怀着英雄主义、人道主义的幻想走上战场,还是因为他随波逐流、糊里糊涂就跑到了意大利,他对战争的最终认识却是殊途同归的,即战争创造的不是新的、美好的世界,而是一个充满凶险、暴力和死亡的世界。
　　在《弗雷德里克·亨利的逃跑和消极姿态》一文中,司各特·唐纳逊指出,亨利“经历了一系列痛苦的幻灭——受伤、同志们对‘战争的厌恶’、手下一致的反战情绪、意大利军方普遍的夸张和无能、卡波莱托大撤退时的道德混乱与崩溃——最后以他跳入泰利亚蒙托河逃命达到高潮”。也就是说,亨利从负伤到逃离是个思想不断变化与发展的过程,一方面他一步步经历了战争所带来的幻灭,另一方面他在幻灭的过程中不断思考该以何种方式应对战争的丑恶本质及其所带来的痛苦。
　　在作品的开始,亨利似乎已经对战争的意义有了比较清醒的认识,即这是一场“烂透”的战争,是一场人类的灾难。可是,他并没有就此退出战争,无论在思想上还是行动上他仍受战争左右。尽管他已不再相信“保卫世界的和平与民主”的陈词滥调,但是作为中尉军官的他只要置身于战争中,就不得不以一种负责的态度认真执行命令,忠于职守。亨利这时的行为显然不说明他对战争抱有任何幻想,他这么做是出于一种自律的、仪式般的责任感,这是海明威笔下所有“硬汉子”的共同特征,即使战争已不再有任何意义,他也只能体面地退出;即使需要去死,那也只能悲壮地去死。
　　那么,面对无意义的战争与个人原则之间的矛盾,亨利如何才能寻求片刻的安宁呢?受伤以前,亨利一直是玩世不恭的。他和其他军官一样,着迷于喝酒和逛妓院。与凯瑟琳的最初交往,亨利也把它看成是一场游戏。和其他军官一样,短暂的肉体上的放松与快乐可以使亨利暂时忘记战场,缓解压力。亨利就是通过这些“手段”在无情的战争世界里麻醉自己的,这深刻地揭示了战争对人精神的粉碎与瓦解。但这时的亨利对战争还没有彻底地幻灭,对爱情还一无所知,因此没有脱离战争,进行“单独媾和”。
　　直到亨利住院,他和凯瑟琳的爱情生活才从一开始的逢场作戏迅速发展为全身心的投入。凯瑟琳的关爱和柔情抚慰了在战争中饱受肉体和精神创伤的亨利,使他在纷乱的战火中仍能感受到爱的润泽和家的温暖。爱情成为他们生活的全部内容,战争似乎已成为一件遥远的往事。然而好景不长,就在他们开始重铸生活时,战争再次闯入他们中间。返回前线后的亨利不断地想到凯瑟琳,想到她给予的安慰和承诺“你回来时我一定有一个好家等着你”。这正印证了笔者前面的话:很多读者往往只关注海明威所描述的异己的生存世界,而较少注意到他作品中的另一个世界,即理想的自由世界。亨利对理想、自由世界的追寻在他跳水而遁、与凯瑟琳真正建立起家庭时达到最高潮。
　　亨利“单独媾和”的导火索是在卡波莱托大撤退中,他亲眼目睹了一个中校受审讯和执行枪决的全过程,从中亨利彻底明白了:这是一场毫无理性、毫无规则的屠杀;任何人的尊严都不能保持,包括像他这样的军官阶层。他原本打算体面地退出、悲壮地死,可是他发现在这混乱、荒诞、毫无理性的战争中,要保持一种个人的自律、仪式、秩序是不可能的,甚至连体面地去死也不可能——战争已经剥夺了生命的神圣性与悲剧性。认识到这一点,亨利怒不可遏,跳水而遁。

“单独媾和”意味着新生活的开始。亨利与凯瑟琳重逢后的第一个夜晚,屋外淫雨绵绵,屋内却“明亮、舒适、欢快”,这意味着纵然外界战火纷飞,他们仍能够建立起自己的家庭。亨利携凯瑟琳逃到中立国瑞士后,更是确信自己已经彻底摆脱了战争。他们居住的蒙特勒山区像一个阿卡狄亚式的世外桃源。在这里没有文明社会中的战争与伤痛,他们渴望在大自然中疗治自己心灵的创伤,找到新生活的源泉。在第40章的开头,弗雷德里克一再对他们目前的这种生活表示满意:“我们度着幸福的日子。我们度过了正月和二月,那年冬天天气非常好,我们生活得非常美满。”
　　有论者说亨利的“单独媾和”是逃避,事实并非如此。首先,亨利对战争已经彻底幻灭。其次,“单独媾和”的亨利并没有丧失自身的意志和主体性,更没有违背“硬汉性格”,这从他坚强地面对凯瑟琳的死可以看得出来:在凯瑟琳分娩时,孩子胎死腹中,凯瑟琳也因大出血而死,此时的亨利陷入了孤苦伶仃的境地。但面对妻子和孩子的死,他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冷静与沉默。即便是在极度的悲痛中,亨利仍然表现出“硬汉子”应有的坚强与沉稳。
　　亨利痛苦的人生体验使他逐渐明白,战争是人类的悲剧,战争制造的不幸与死亡必然淹没人类的一切幸福和希望;人生也是一场无法逃脱的悲剧,在这场充满战争与不幸的人生悲剧中,“单独媾和”只是一种理想,谁都无法逃避死亡这个人生惟一的结局,但是他必须做到的,是在这个充满死亡与毁灭的世界中勇敢、尊严地生活下去。正如尤金·奥尼尔所说:“当人在追求不可企及的东西时,他注定是要失败的,但是他的成功是在斗争中,在追求中!”
　　
　　参考文献:
　　[1]董衡巽.海明威的艺术风格[j].文艺研究,1980,(2).
　　[2]海明威著,林疑今译.永别了,武器[m].上海译文出版社,1995.
　　[3]尤金·奥尼尔著,刘保瑞等译.论悲剧[m].上海:三联书店,1984.
　　[4]张薇.海明威小说的叙事艺术[m].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2005.
　　
　　(徐铭远 洛阳 河南省解放军外国语学院 471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