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为一部被誉为“关于英格兰命运”的小说，《霍华德庄园》通过描述多个社会阶层之间的矛盾和联结，激发了人们对物质文明和精神文化冲突的思考。许多文章将该小说的主题定为“联结”，然而通过对文本展开细读，可以看出这种定位以及因此对e.m.福斯特所作出的“文化拯救论”评价有失偏颇。实际上，尽管福斯特将霍华德庄园作为精神的乌托邦，寄托了自己的美好愿望，但通过他对三大阶层居所背景的描写，以及居所与其精神追求的巨大反差，福斯特在讽刺了伦纳德这位中下层“文化滥用者”的同时，也对自由-人文主义文化观所倡导的高雅文化的全民教育意义和普世社会功效进行了深切反思和批判。
关键词：《霍华德庄园》；居所背景；联结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3）08-0123-03
《霍华德庄园》是一部承载了e.m.福斯特自由人文主义思想的经典作品，反映了西方社会在“发达”到一定历史阶段所呈现的现实。福斯特作为一位自由思想的小说家，他十分关注人与人如何交往以及人如何应对生活，并希望能找到真与善的和谐统一。在这一点上，《霍华德庄园》中的“联结”主题很好地映射了福斯特的理想。但是这部小说同时也超越了道德生活，并对现实生活发出了质疑声。福斯特的思想在某种程度上有些柏拉图式的，但也正是他的理想成就了这本“负责任”的小说，“一本关于英格兰命运的书”：在充满变革的爱德华时代，在工业革命的推动下，英国从农业社会进入工业社会。而在工业化和城市化的进程中，社会各阶层，农村和城市，传统与现代之间的矛盾渐渐凸显。WWw.11665.Com福斯特认为：“除非生活能够带有一点无限性，否则它将是灰色的。而无限的暗示存在于人际关系中、和谐生活里，并与大地紧密相连。”而玛格丽特与威尔考克先生的联姻无疑是福斯特人际关系联结的最好载体，而玛格丽特对威尔考克先生的那句“我们的生活不再是碎片”，道出了“联结”的必要性，而她的以下语录也进一步突出了主题：“惟有联结！……惟有联结平淡与激情，两者才会被提升；人类之爱才会呈现其最高层次。不要再生活在四分五裂之中。”《霍华德庄园》一书以居所霍华德庄园命名，旨在通过一处居所展示一种根植于土地的文明，也从而反映人们对变动的狂热会影响人与人，人与大地的联结，惟有凝结着过去，牵引着未来的房子能够将人与人、人与自然联结起来并和谐共处。
《霍华德庄园》一书中主要有三大居所背景：施莱格尔这一知识分子家族的城市背景，威尔克斯家族的城乡通勤背景，以及伦纳德·巴斯特的郊区生活背景。通过这些居所背景，我们可以看到20世纪初爱德华七世统治时期，英国的工业革命在经历上百年历程后社会的发展变化，城市化的发展进程。而这三大居所的居住者正是最能体现爱德华时代群体共同特征的三类不同的中产阶级。中产阶级的概念涵盖甚广，他们中有富裕的商人，如威尔克斯父子，有知识分子和专业人士，如施莱格尔姐妹，也包括了大批在商业领域从事底层管理工作的白领阶层，如伦纳德·巴斯特。
该书中的一大主要活动就是重建和搬家。施莱格尔家族从玛格丽特出生开始就住在威科姆，但由于城市化进程，她们原来的房子要被重建成楼房。当玛格丽特告诉威尔克斯夫人此事时，威尔克斯夫人反映非常强烈，痛心疾首地说：“我从心底为你们感到遗憾，同你们的房子，你父亲的房子分别——不应该如此。这比死亡还糟，我宁可死去——喔，可怜的姑娘们，难道他们所说的文明是对的吗？难道人们都不能在自己出生的房间里死去？”但这种居无定所的“行李文明”并没有因这些质疑而停下脚步，即使玛格丽特认为她家族文化是植根伦敦的，但现在不得不让她们没了根。虽然她付得起体面公寓的租金，但这种经历让她有些焦虑，感觉“只是在伦敦的表面来去匆匆，寻找房子，却不知道究竟想要什么样的房子”。老房子承载了她们太多美好的回忆，而正是玛格丽特和威尔克斯夫人在对老房子的眷恋上让他们找到了“联结”的契合点。所以威尔克斯夫人在临终前，将她的嫁妆——霍华德庄园遗赠给了她精神的继承人玛格丽特。然而当威尔克斯一家得知这一遗嘱后，却觉得妻子或母亲的财产理所当然应当归丈夫和儿女所有，其他的任何可能都是对他们的“背叛”，是“荒唐的”。于是他们烧毁了遗嘱，中断了这一联结。
对经常在城乡辗转的威尔克斯家族来说，去往霍华德
园的希尔顿车站是他们的必经之路。如今，希尔顿车站的变化也向人们展示了城市化的进程。由于车站离伦敦很近，所以逃过了农村衰变的命运，因为附近可以供在伦敦工作的人居住。“正如海伦信中所描述的，这个车站如一处风景，充满了不确定性。它将驶往哪儿，英格兰还是郊区？车站是新的，有岛式站台和地铁，以及商人们所需要的肤浅的安慰。但也暗示了当地人的生活以及人际往来的情况”。在这个车站，威尔克斯父子谈论的都是股票、投资和保险，城市化的过程是他们财富积累的过程。他们毫不介意在城乡间穿梭，小说中设计他们在希尔顿车站出现，而且不停搬家的情节，是为了揭示他们已失去了与土地相联系的根，霍华德庄园对他们来说只是一处随时可变卖的老产业。从他们身上看到的是完全被物质化了的、精神生活缺失的中产阶级上层人士。他们的“物质至上”和施莱格尔姐妹的“精神至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处于下层的巴斯特，则是这两种冲突思想的直接受害者。“未来的历史学家会发现，中产阶级增加了财富，却在地球上无法站稳脚跟。”从这句评论我们不难看出他对变迁持的是反对态度。
失业后的巴斯特一家住在凯米莉娅路的地下公寓，每次火车驶过，房子都摇摇欲坠，这就是郊区生活的现状，恬静闲适的乡村生活秩序被喧嚣纷扰的城市生活冲击得支离破碎。巴斯特是一位处于中产阶级边缘的人物，他本来在一家保险公司当小职员，他清楚自己只是处在“体面的最边缘”。为了能改变窘迫的现状，巴斯特希望通过坚持阅读、听音乐会、看画展等文化艺术行为来提高自己，摆脱灰暗的生活，他以为提升了文化艺术品位就能提升社会地位，这种“精神至上”的思想让他和施莱格尔姐妹达成了某种“联结”。在皇后音乐厅，因为一把错拿的伞，巴斯特结识了施莱格尔一家，而在施莱格尔家他们对罗斯金文学作品的共鸣让他们的联结更为紧密。然后当施莱格尔姐妹出于好心帮助巴斯特，将从威尔克斯先生那儿听来的讯息告诉他并劝他跳槽后，却因消息有误导致了巴斯特的失业甚至丧命。在他穷困潦倒时，他所向往的文化并未能助他一臂之力。他说：“当我看见执行官乱动我的罗斯金和史蒂文森时，我似乎直接看到了生活的真实。”当他失业后，住在噪音污染严重的地下危房时，现实的残酷再一次嘲弄了他的“精神至上”。而他死时压倒在他身上的书架——施莱格尔姐妹的藏书，象征着联结的失败。 巴斯特的居所和他文化生活的处所显得格格不入，极具讽刺意味。这种强烈的对比揭示了“联结”需要一定的物质基础，文化人的生活有赖于生意人创造的财富。正如玛格丽特对妹妹海伦所说的：“要是没有威尔克斯们几千年来在英国的劳作生息，你和我不可能太太平平地坐在这里，这世界上不会有火车、轮船供我们文化人乘坐；也不会有田园土地，而只会有蒙昧野蛮，甚至连这些也没有。要是没有他们那种气概，生活也许永远不可能超越原始的状态。我越来越感到，我不能领取我的收入而同时又对保证这种收入的人嗤之以鼻。”玛格丽特看到了钱的重要性，以及像威尔克斯家族这样创造财富的实业家的正面价值，从而为她和亨利·威尔克斯的“联结”埋下了成功的伏笔。从巴斯特自身来说，他的处所其实也无情地揭示了他自身的局限性，即他与其阶级身份紧密相关的阶级意识和习惯、教育水平和能力、生存状况和人生目标。p.n.弗班克评论说：“对文化的滥用是福斯特所有早期作品的一个重要主题。……在小说《霍华德庄园》中，福斯特讨论了另一种滥用形式：即教育水平低下的人以文化而自鸣得意的状况。”
施莱格尔家族即将拆除的她们出生时的房子，新修的威尔克斯家族上班必经的希尔顿车站，以及巴斯特所住的郊区危房，向我们展示了英国的变化，特别是其经济结构的变化。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经济的变化必然带动了意识世界的波动。这本小说唤起了对英国的情感，不管是城市还是农村，它也试图激活西方整体的经济文化生活。在小说中起中介作用的是人们的文化意识，由于福斯特是一位具有自由人文主义思想的作家，小说中处处都展现着观念和文化在人们生活中所起的重要作用。文雅和品味是人与人能够实现“联结”的纽带，比如施莱格尔家族在寻找莱茵兰大教堂时结识了威尔克斯一家，而在皇后大厅听音乐会时结识了伦纳德·巴斯特，他们都关注艺术与思想，只是程度各异。
文化可以将人与人联结在一起，然而联结最终的成功与否却
受到物质的影响。巴斯特在施莱格尔家评论罗斯金的著作《威尼斯之石》的画面和他在凯米莉娅路的地下危房里凄惨的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威尼斯之石》中强调艺术作为人类的通用语言应当具有崇高道德意义和强大教育功能，并提倡将艺术融入到日常生活中，使人在艺术中领悟如何去过一种健康的、符合美的原则的生活。巴斯特把这个作为自己的行动指南，在阅读过程中，产生种种揣摩、效仿、自忖和幻想，然后用罗斯金的语言向外人描述自己的生存境遇，但他和罗斯金的语言之间的强大反差揭示了模仿的徒劳。巴斯特以为罗斯金的书就像黑暗里的一盏明灯，照亮了他那“黑暗”和“郁闷”的狭小公寓，激发着他美好的想象，使他彻夜疾走在漆黑的森林里，追寻遥不可及的北极星。然而，当黎明到来之际，他却懊丧地发现“只有不值一提的灰色”，巴斯特攀附不上罗斯金。玛格丽特在沙龙里以他为话题和朋友们讨论时说，像巴斯特这样的穷人，只有钱能拯救他，文化生活是遥不可及的。所谓的文化生活，就是听音乐会、阅读讨论、去欧洲度假、住大房子、雇佣仆人、买股票，这些都是有钱有地位人才能享受的。他们的社会习惯可以是传统的，如威尔克斯家族的傲慢；也可以是非传统的，如海伦与巴斯特的婚外情。传统的强调生意上越少掺杂个人情感越好，非传统的可能将个人关系作为解决社会问题的手段。但不管如何，威尔克斯家族和施莱格尔家族是具有很多共性的，那就是建立在同一财富和阶层面上的情感。巴斯特则如一面映衬二者的镜子，仅在威尔克斯一家和施莱格尔姐妹出现纠葛时，从侧面折射出他们在阶级思想、文化观念和价值取向等方面的差异或同质性。
对于《霍华德庄园》，用福斯特自己的话来说，这是“一本找家的书”，因此处所在书中暗含着深意。之前所提到的三大主要处所背景处处暗示“联结”的失败。不同阶级、不同文化以及人与自然的“联结”困难重重，就连福斯特本人也认为存在着现实的障碍。然而，在小说的结尾，作者还是选择了通过在霍华德庄园所达成的联结来昭示他的理想。小说中最重要的居所无疑是霍华德庄园——威尔克斯夫人从祖母那儿继承来的产业，也是她出生和成长的地方。从小说对霍华德庄园这个位于伦敦郊区的田园屋舍的描写就可以看出作者对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向往：“这幢房子由红砖砌成，房侧长着一颗硕大的无毛榆，房前是花园，房前屋后有诸多橡树、榆树、梨树、苹果树，四周是生机勃勃的麦田和遍布罂粟的草地……这里的空气清新而又甜美。”庄园里绿树成荫，充满了大自然的生机和气息，代表了英国质朴的乡村生活，是大自然的象征。然而，威尔克斯父子带着他们的破坏工具——汽车和摩托车入侵了这个和谐的世界，并将威尔克斯夫人心爱的马棚改造成车库。而在威尔克斯夫人去世之后，霍华德庄园立刻成为一个储物室，被遗弃在乡间无人问津。在小说中，房子并不是无感情的物质财产，而是根，承载着过去，联结着未来，代表了一种道德和精神文化，是一种思想的浓缩。霍华德庄园见证了几段感情：玛格丽特与威尔克斯夫人的友情，玛格丽特和亨利的婚姻，以及海伦和巴斯特的爱情结晶。在福斯特心中，继承传统的英格兰人只能是一个能够实现“联结”的人。
玛格丽特是威尔克斯夫人的精神继承人，“人们都知道她（威尔克斯夫人）崇尚过去，独有过去才能赋予她本能的智慧”，“她虽然是一位贤妻良母，但在生活中却热衷一件事——她的房子”。霍华德庄园是威尔克斯夫人生命和根的源头，当威尔考克斯一家搬到伦敦后，她与她的根分开了，在伦敦这个现代工业文明的城市，她脱离了与自然和土地的联系，很快失去了生活的热情。在霍华德庄园时，她每日早起，常常捧着一束草，边走边闻。可在伦敦，她说：“没什么值得我早起。”因为玛格丽特懂得霍华德庄园真正的价值，明白这是威尔克斯夫人的精神归宿，所以威尔克斯夫人把房子遗赠给了她。“从霍华德庄园开始，玛格丽特尝试着去认识英格兰”。事实上，霍华德庄园就是英格兰的象征。
那英格兰的命运又如何呢，谁将最终继承英格兰·玛格丽特与亨利的结合是福斯特所期望的精神和物质的和解。玛格丽特希望通过婚姻把亨利从物欲中拯救出来，让他的心灵丰富和充实，让物质和精神统一互补，内在生活与外在生活达成联结。然而，亨利外遇对象的突然闯入，让“联结”举步维艰，好几次，这场婚姻都即将终结，但最后还是给了一个联结
的结局，这或许只是福斯特理想。不管怎样，霍华德庄园因为玛格丽特的入住重新充满了灵气和生命，而玛格丽特也通过继承露丝的精神和威尔克斯夫人的名号，让露丝·威尔克斯的精神得到永生。
《霍华德庄园》是围绕三个不同阶层的人物之间错中复杂的关系书写的，处处希望达成人与人、人与自然的联结。但福斯特却通过三个人物的处所背景与他们的“联结”愿望或生活理想所形成的巨大反差暗示联结在现实生活中可能遭遇失败。尽管意识到这些困难，福斯特还是在小说结尾借霍华德庄园这一代表英格兰的居所，推出了理想化的启示录式的“联结”方式，即通过婚姻生育以及居住在传统的乡村老房，最终实现不同阶层人与人的联结，以及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然而这三类人的处所背景所透露出的反差才是小说最引人深思的地方。批评家克鲁斯甚至毫不客气的指出，这种“联结”纯粹就是一种“图解”。尽管种种评论都认为以婚姻为载体的联结，不能治疗英国人“发育不良的心”，不能疗救物质至上的有产者，或达成不同阶层、不同文化的人的联结。然而作为一个资产阶级的自由人文主义者，福斯特通过《霍华德庄园》唤起了英国人对现代文明与传统文化的思考，并促使他们重新审视不同文化身份、不同阶层的冲突与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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