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计学之外的数字

　　等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现场已经被清理干净，只有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站在那个传说中病人坠落的位置。那名孕妇正在丈夫的搀扶下，缓慢地朝住院大楼走去。那名孕妇应该还没有听说，两个多小时前这里刚刚有人跳楼。要不然她该换一家医院了，毕竟谁也不愿意摊上这么晦气的事情。
　　医院规定的上班时间是8点，但我们一般7点50分就到了。在大家的议论声中，关于这个病人很快传来了定稿的版本：40多岁，得了绝症，已经放弃治疗，不是本院病人。最后一点尤为重要，这表示他的跳楼行为跟本文由论文联盟http://收集整理医院撇清了关系——医院只是一个事发现场而已。至于那名绝症患者为什么要在凌晨5点赶到我们医院来跳，没有人关心。
　　在医院，生和死当然不是少见的事。毕竟，新生儿室和重症监护室、急诊科和太平间真的只有几十米的距离。生和死都与背后的喜悦或悲痛毫无关系，它们在医院的内部统计学里，都只是一个单纯的数字罢了。与医院的各项医疗数据和报表都毫无瓜葛，早上自杀的病人连统计学数字都不会记录。
　　我不得不想起另一件同样被统计学数字排除在外的自杀事件。那是三年前了。这次不是身患绝症的病人，而是医生l。
　　那天晚上本来应该是l值夜班，但是下午下班之后，当班医生没有看到他按时来接班。作为一名追求精确的医生，l从来都是一个守时的人，这样的事情此前还从未发生过。当班医生立即拨打l的电话，已关机，又紧急联系l同样在这家医院上班的妻子k。k马上意识到了事情的蹊跷，匆忙赶回家，连钥匙也忘在了单位。wWW.11665.comk只好敲门，无人应答，只隐隐约约听到屋里有动静。k立即找来开锁公司。打开锁的一瞬间，k被眼前的场景吓蒙了，l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鲜血喷得满地都是，连天花板上都染红了。
　　有人说，要是一名医生想自杀，那是谁也救不活了。l用一把刀割开了大动脉。就在即将失去意识的瞬间，他听到了k的敲门声。l挣扎着向门的方向移动，试图去开门，但是终于倒在了路上。l最后的挣扎暴露了他的留恋和后悔，但是已经太晚，流光了身上所有的血。每一名医生都知道，一次失血超过2500毫升，就是神仙也难救活了，l失血又岂止2500毫升。
　　l自杀的原因是病人d。几个月前，病人d因右下腹疼痛到医院就诊，经l检查认为是急性阑尾炎。在询问病史、既往史过程中，发现d既往扩张型心肌病史6年，并出现房颤两个月。在完善辅助检查过程中，d突然心率下降，呼吸停止，经抢救无效而亡。d的家属认为是医疗事故，不断给l发短信、打电话，并找到医生办公室对l进行辱骂、威胁、恐吓，l终于不堪压力，决定走向绝路。一名以救死扶伤为职业的医生。最后用一把刀杀死了自己。
　　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l自杀的时候，k已经怀有6个月的身孕。处理完l的后事，还不满30岁的k来到与普外科一层楼之隔的妇产科做了流产。省市两级的医疗事故鉴定结果也终于缓慢地出来了，结果均是——不属于医疗事故。
　　人们回忆l自杀当天的中午，他还一个人在家做好了饭菜，并骑车给上白班的k送了过去。所有人都说，彼时l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没有人知道，那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