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作者：郭明

　　老布是谁?老布是著名监狱题材影片《肖申克的救赎》(shawshank redemption)中的重要人物之一老布鲁克斯的简称。迄今为止，直接取材监狱故事的影片不下百部，但《肖申克的救赎》这部影片之所以自1995年上映之后立刻被不同类型、层次的观者奉为经典，在我看来是因为它不仅比以往任何一部同类题材影片更为深切地再现了监禁生存的真相，而且在表现“监禁与自由”这一关于人类社会性生存处境的永恒主题时所蕴涵的深刻启示，即从社会的正反两面“人与制度”的二元关系中，它以监狱制度为例向人们揭示了人在“制度性生存”中的两难困境：一方面，“人格的制度化”(personality institutionali，zing)是一个普遍的社会现象。这是说，它不仅是监狱人的制度性生存效应，也是人在其它各种制度性生存中的人格异化效应；另一方面，“人格的制度化”产生了“人格的去制度化或反制度化”这一伴生现象，只要有人格的“制度化”，就总会有人格的“去制度化”甚至“反制度化”。经验告诉人们，这是一种具有悖论意味的纠缠关系。《肖申克的救赎》就是通过“人格制度化”的监狱制度机制，即“人格的监狱化、去监狱化及反监狱化”的故事，为理解上述“纠缠关系”提供了绝好的例证。
 　　在《肖申克的救赎》陆续登场的众多人物中，有两类人物对于诠释上述主题具有重要意义：一类为囚犯，以老布、安迪、瑞德等为代表；另一类为看守，以监狱长诺顿、看守长哈雷、看守韦利”等为代表。这两类表面上相互对立的人物其实都受到了“人格监狱化”不同程度的深刻作用。wWw.11665.COm在囚犯中，老布是一个元老级人物，在肖申克这个超级重刑监狱中已经待了五十多年，对该监狱的每一处环境、每一种规则、每一伙人物、每一种关系都了如指掌。身为图书管理员的他，性格温和、态度谦和、循规蹈矩、与世无争，可以说是一个令上下左右放心的“维稳模范”。用吾国之孔圣人的话说，此公已经达到了“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本来像老布这样与监狱制度融为一体的人格状态，在狱中服刑终老应是最好归宿，但假释委员会偏偏认为经过长期的“矫治”，老布已经改过自新(rehabilitated)，可以重返社会。殊不知，随着假释之日临近，老布却日益恐慌起来。这种“恐慌”令其寝食不安，以至于做出了一个在常人看来愚蠢至极的举动——为了达到继续滞留监狱的目的，他居然持刀挟迫狱友海沃德并险些伤其性命。事后证明，老布的行为并非毫无道理，因为这个人格已经“深度监狱化”或日“完全监狱化”的囚犯，只有在监狱社会的秩序与人伦中才会感到活的踏实、安全、妥贴，有归宿感。一朝出狱竟如“三寸金莲”套上了“大板鞋”根本享受不了常人自以为是的自由与幸福。他的人生抬不起腿，迈不开步，找不到路，回不了家，最后，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在举目无亲的中途之家悬梁自尽。从老布的经历，可以发现所谓“人格监狱化”是一个人的人格对被强制者的深度习惯与依赖，具体表现为再适应能力的丧失。此种监狱化的程度，往往与其刑期长度及其规训强度成正比。[论文网]
 　　比起老布来，瑞德是一个沉着、干练且自制力较强的囚犯。虽然，他有抗拒监狱化的意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无奈，打算放弃，渴望重返的心情日渐淡薄。瑞德对于自己的“被监狱化”的过程，有着一种清楚的体悟和深切的忧虑。他曾跟近旁的狱友说过一段精辟的感言：“监狱里的高墙实在是很有趣啊。刚入狱的时候，你痛恨周围的高墙；慢慢地，你习惯了生活在其中；最终你会发现自己不得不依靠它而生存。这就是你已被监狱制度化了。”在第三次被假释委员会找去听审的时候，面对“你是否已经改过?”的提问，他已经不抱任何假释愿望，于是坦言道：“我无时无刻地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深感内疚，这不是因为我在这里(指监狱)，也不是讨好你们(指假释官)。回首曾经走过的弯路，我多么想对那个犯下重罪的愚蠢的年轻人说些什么，告诉他我现在的感受，告诉他还可以有其他的方式解决问题。可是，我做不到了。那个年轻人早已淹没在岁月的长河里，只留下一个老人孤独地面对过去。重新做人?骗人罢了!小子，别再浪费我的时间了，盖你的章吧，我没什么可说的了。”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像老布一样居然“被假释”了。出狱后的瑞德与老布一样深感适应困难，他说：“我请示允许撒尿请示了三十年，没有许可我一滴也尿不出来。我面临着一个严厉的现实：在外面，我没有办法恢复正常。”“现在我一心只想中断我的假释。我想回去，回到有意义的地方，回到我永远不必担心受怕的那个地方。”
 　　当然，监狱里总有若干瑞德所谓“关不住的鸟”，安迪就是这样的鸟。这个“三高”(高智商、高情商、高能商)囚犯，代表了“去监狱化人格”的一种典型。他的人格与监狱制度格格不入，在经受了种种挫折之后，个性并未丝毫改变，学会的只是必要的周旋与伪装。他和狱友瑞德说“这世上的人们，不是忙着去生，就是忙着去死”。他要忙着去生，哪怕付出死的代价，也在所不惜。他抗拒“监狱化”自有其法。比如，对他来说，让内心充满莫扎特的音乐，可以抗拒被“关禁闭”时的漫长孤独与空虚。这是老布和瑞德不具备的能力。经过19年的忍耐与行动，他终于借机逃离肖申克监狱，并踏上了梦寐已久的自由之乡——墨西哥湾的约翰塔尼奥岛。
 　　谈到“监狱化人格”，通常以为是指囚犯一族在监狱制度中经历的人格异化现象。这只能说是知其一不知其二。事实上，“人格监狱化”同样是看守人格的一种异化现象。在片中，诺顿监狱长的人格充满了“监狱烙印”：长期浸淫于监狱制度，养成了他的独断、自负、偏执、狂妄、贪婪等人格“职业病”，由于沉溺于操弄不受制约的权力寻租游戏，最终导致其职业生涯的始安终毁。他和老布一样罹患了“深度监狱化人格”，虽然人格表象不同，但都走向了自杀的结局，可谓是异曲同工，殊途同归。至于看守长哈雷这个人物，基于其外强中干的个性结构和所处中层管理的特定位置，除了拥有一般的监狱职业人格烙印，还显现了对上唯唯诺诺，对下专横跋扈的突出特点。在肖申克监狱的看守群体中，只有普通看守韦利虽然着墨不多，但从其处理与安迪等囚犯的关系所达成的默契程度来看，似乎显现了去监狱化人格的某种自觉。
 　　人类无不在制度中生存，制度化还是去制度化，对大多数人来讲是一个两难选择。由于无法像老布那样终归走不出“监狱制度”而死去或者像安迪那样终于走出“监狱制度”而生还，因此，通常的情形是人在制度化与去制度化的两极之间奋力挣扎并终其一生。
 　　为什么我认为《肖申克的救赎》不啻为一部监狱类题材的影片，是因为从中领悟到以下的事实及其宿命：无论监狱还是社会，其实存在着相同的制度困境。在争取人格自由的道路上，我等与囚犯一样，除了自我救赎，别无他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