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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时代:文学与社会的互动

改革时代:文学与社会的互动

 主持人:黄平 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讲师对话者:杨庆祥 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讲师
  黄平 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讲师
  金理 复旦大学中文系讲师
  黄平:伴随着“改革开放30年”、“建国60周年”等等一系列的回顾与反思,直面当下的社会现状,一个广泛的共识是,“改革”迎来了关键的历史节点。80后一代,最直接的铭刻着“改革30年”的印记,从当年“小公主”、“小皇帝”的批评到“房奴”、“蚁族”、“拼爹”的处境。对于这一代人而言,文学如何介入时代以回应“改革”,这一主题不再保守,反而具有先锋l!生。本次对话偏重对于改革文学(不惟新时期初期作为文学潮流的“改革文学”,所有直接反映“改革”的作品都在此列)乃至于现实主义文学的讨论,从《人生》、《平凡的世界》、《乔厂长上任记》、《新星》等作品出发,尝试重新理解文学与社会的互动,文学与时代的关系—在“改革”时代重新理解“改革文学”,通过“改革文学”重新理解“改革”时代。
  一、改革的“目标”与“动力”
  黄平:近些年对于“纯文学”有很多批评,这个问题比较复杂,且搁置不论;就文学研究而言,“纯论文”的问题更值得重视,当下的知识生产很大程度上在“空转”,无法触及时代的真问题。WWW.11665.CoM故而,这次尝试重谈一个“陈旧”的话题:文学与社会的互动,重思“改革时代”。这不仅是重新理解我们的文学经验,也是重新理解我们自身的生活与命运——作为80后一代,我们不是“改革”的工程师,而是“改革”的产品,最直接地铭刻着“改革30年”的印记。当然,文学研究者对于改革时代的理解,还是从具体的文本出发,限定在文学封存的体验与记忆里,尽可能避免政论式的虚荣与虚妄。
  杨庆祥:在此时此刻来谈论“改革”以及“改革文学”,突然有一种魔幻的感觉。仿佛是完全在讨论一个和我个人不相关的东西。但实际上,正如黄平所言,我们又是“改革”的一个产品。在各种议案被搁置、改革在今天的“空洞化”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的趋势。它印证了“历史一旦终结,起源即告忘却”的残忍历史逻辑。因此,似乎要做一次深呼吸,从当下喧嚣之中找到一条通往过去之路,却也困难重重。作为在漫长的革命链条上的一环,80年代的“改革”对我们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改革”的起源和目的究竟是什么?这些问题似乎不言自明,但是真要将其“语言化”,却也不是那么容易。与此相关联的是,作为意识形态最活跃的一部分,文学在80年代与“改革”发生了何种关系?有没有一种符合我们想象的“改革文学”?如果有,它的内涵是什么?黄平:在我看来80年代“改革”是想构建一个“现代”的世界,资本、技术、效率、专业化、数目字管理为代表的现代世界。借用《乔厂长上任记》的题记,“时间和数字是冷酷无情的,象两条鞭子,悬在我们的背上”。重读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小说,大量获奖作品一个核心的线索是:革命青年在“现代化”的号召下从“革命小将”转变为“专业能手”,出色的售票员(《窗口》)、农业专家(《满月儿》)、质量检查员(《醒来吧,弟弟》)等等。成为“质量检查员”算是最典型的象征,革命激情被征用为工作伦理。
  回到“改革”的肇始阶段,改革的“动力”在告别“文革”的立场上是清晰的,如罗岗所讨论过的,“80年代”的某些重要共识:启蒙、改革、现代化、创新……构成了了一种80年代式的“态度的同一性”。问题在于,走出“文革”之后怎么办?“改革”将“共同富裕”作为远景与自身的合法性证明,“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作为阶段性目标。但是在任何国家、任何时代,一部分人富起来并不难,难就难在“富人”与“穷人”如何有效地关联起来,组成真正的共同体。
  回到“改革文学”上来,以《新星》为例,作者非常焦虑的问题是,主人公李向南对于“改革”的推动越来越乏力,没有办法与底层群众真正结合(小说中“群众”是作为一种模糊的背景而出现的),到最后李向南的胜利其实是“向上走”,动用自己高干子弟的身份,由北京的父亲出场解决问题。这个问题是“改革”逻辑一直没有有效克服的困境,尤其在30年后的今天。
  金理:我觉得“改革”的目的,在国策层面的设置和在普通民众的心中向往是并不完全重合的,当然,有一段时间,双方彼此借用。普通民众心中对“改革”的渴望可能是非常具体的,比如吃饱、穿暖,但是我们现在讨论改革时代还是要有一个界定,选择什么样的时间范围,回应什么样的问题。
  黄平:“改革”作为特定的历史时段与分析视野,我觉得广义的话指代“改革”30年(1978以来),狭义的话指代“80年代”。值得补充的是90年代以来的改革进程是“80年代”的一个结果,当下重返80年代,其目的之一,就是想激活“80年代”的诸种可能性。
  杨庆祥:官方意识形态称80年代“改革”为“改革开放”,这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第一是“改革”,也就是所谓的“二次革命”,“革命”的对象实际上就是“文革”,但需要注意的是并没有使用“革命”这样明确的表述,而是用了“改革”这样一个更“温和”的说法,从这一细微的差别中可以看出80年代“改革”在内部已经包含了很多不确定的、妥协的、折衷的因素。第二是“开放”,“开放”的对象是什么?向谁“开放”?从表面上看是向西方开放,学习资本主义的先进技术和现代化的管理经验。但从更深层次来看,现代化的技术和经验背后支撑的是一种“观念”,是另外一种意识形态和想象方式。
  在我看来,80年代“改革”的起源是复杂的,这一起源至少涉及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官方意识形态需要解决“文革”后的巨大政治危机,为政权的合法性提供政治经济的新规划;二是整个社会对于基本生存条件的不满,要求通过“改革”获得基本的物质生活保障;第三是知识界尤其是人文知识分子对于文化重建和文化更新的渴求;还有不能忽视的一点是,以美苏争霸的冷战格局在80年代初出现了裂隙,中国在这一个裂隙中发现了扮演新角色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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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源的复杂性意味着改革的目的、诉求本身就是多元的,官方意识形态在政权稳定后还会极力推行“改革”吗?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会带动“后富”的人吗?冷战终结后,西方希望看到一个逐渐“强大”的社会主义中国吗?也许在这其中最尴尬的是知识分子,当年为“改革”摇旗呐喊,后来却发现原来是“狼”来了。在80年代到90年代的转变之中,我的感觉是,有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被放弃了——用“放弃”这个词也不够准确——更准确的应该说,是被历史改写了。我们每一个人,既是这个改写的主体又是这个改写的客体。

  金理:黄平对“改革”的反思,带入了很多90年代、尤其当我们发现“改革”的问题、进行反省的“后见”。而当初在“改革”初启动的时候,它不只是一个国家需要,更是民众呼声。比如刚刚庆祥讲,“改革”首先是对“文革”的拨乱反正,当时的拨乱反正,它的“正”可能回到“十七年”时期,但是后来却发现连前30年的社会主义实践也是有问题的。
  例如《平凡的世界》中,田润叶得知孙少安要结婚后,她很失望、痛苦,而这一天恰巧是“四五”天安门事件,小说中田润叶就立马觉得“国家的痛苦袭来,个人的痛苦要放到一边”——至少在这个时候,个人和国家之间依然存在一种有效地整合。然而,即便在这样一个存在整合的年代里面,社会主义内部也危机四伏,同样在《平凡的世界》里面,孙少平在得知郝红梅爱上班长后很失落,为了平复这挫败感,他产生了幻想:若干年后,当“我”成为一个工程师、作家、教授,戴着眼镜穿着皮鞋,再路遇郝红梅她们,会是怎样的情形。这是他对自己未来的期待和假想,而60年代《千万不要忘记》里面,丁少纯的罪过之一,就是他想模仿一种生活方式——唐小兵、蔡翔都分析过这个问题,丁少纯想模仿的对象就是工程师。“工程师”这个打扮,在60年代的语境中,是被视为西方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趣味)而当做批判对象的,是一种充满紧张感的焦虑。而到了《平凡的世界》所在的七八十年代,之前社会主义面对“工程师”的紧张感,完全内化为了作家的无意识,成为小说主人公很自然、中性、客观的渴望。可见,从1960年代持续开始,社会主义领导权的问题一直没有解决,也就是说,社会主义是不是应当给予人物质上的丰裕,如果没有得到这一点的话,类似的“渴望”会不断产生。我们必须正视无数个“丁少纯”、“孙少平”们的欲念与渴望,这样的渴望并不能被强行压抑或者取消。至少从这一点来说,改革有的放矢。
  黄平:金理兄说得不错,“渴望”背后的正当性应是“改革”甚至于“社会主义”的题中应有之义。我觉得“改革”的困境在于,物质丰裕以及正当欲望的满足,无法弥散社会全体。“改革”不断展开的同时不断封闭,动力逐渐耗尽,自身不断凝固,形成了一种“中国特色”的“新体制”。而且这一“新体制”越来越固化,甚至于越来越“世袭”。
  在“改革”的肇始阶段,现实世界绝对不是铁板一块,而是充满各种可能性的。“改革”首先是针对旧的生产关系的“革命”,有着方方面面“体制改革”的承诺。正是基于这种开放的可能性,故而要“摸着石头过河”,故而“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是询唤“改革”新人(如孙少平、孙少安)、讲述另一个“人生”故事的“大时代”,也是中国历史上最为激动人心的时刻之一。
  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平凡的世界》不仅仅关注孙少安、孙少平的命运,也浓墨重彩地描写作为“改革派”的田富军们。一些研究者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囿于“纯文学”的限定,将其理解为“败笔”。如果不在“改革”的语境中重读《平凡的世界》,而是仅仅谈论“艺术”,田富军之类人物似乎没有必要。然而,这是《平凡的世界》意义上对于文学所理解的必然性,除非不写,如果写了“孙少平”,必然要写“田富军”。“改革”的一个关键点就是“自上而下”,离开“改革派”的呼应,难以想象孙少平一家乃至双水村命运的巨变。换句话说,《平凡的世界》可以也应当被读成“双主人公”:田富军与孙少平所形成的共同体对于“改革”的承担。
  然而,孙少平被解放出来的“劳动”的历史实践,所包含的“改变世界”的面向,不断地被弱化。当田富军凭藉着对于“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等等的推动,由县革委副主任、地区行政公署专员、地委书记到省委副书记兼省会市委书记时,“改革”的伟大承诺所释放的“可能性”逐渐地“体制化”。蓦然站在历史舞台上的孙少平们,从“旧世界”中挣脱出来,却发现无处可去。小说结尾,一个带有悲剧色彩的象征是,毁容的孙少平重返矿山之前,“在下午剩下的最后一点时光里,他还到新华书店买了几本书。其中他最喜欢的一本书是《一些原材料对人类未来的影响》”。这是非常富于“80年代”意味的场景:一个煤矿工人,心怀“人类未来”,把自己的工作(生产“原材料”)与宏大的历史远景自觉地相结合。孙少平以为自己在原材料面前能够保持劳动主体的地位,他不会想到,伴随着“80年代”的终结,这个国家最大的优势就是“廉价劳动力”,这才是真正的永不枯竭的原材料。
  值得追问的是,为什么发生了这种颠倒、置换,历史的主体为什么变成了客体、变成了原材料?
  杨庆祥:不能因为今天的困境就无限美化当初的正当性和可能性。也就是说,我在两个方面都保持怀疑,第一是我同意今天出现了困境,但不同意把这种困境无限放大。第二是不能把80年代过于神化,好像一开始我们就做好了各种准备一样,今天的人文话语权几乎都掌握在80年代登上历史舞台的那一代人,他们关于80年代的叙述有很多地方可能过于主观化。
  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新星)与“体制内”改革叙事》,当时我的一个预设是,“改革”是失败的,至少我是“改革”的“非受益方”,我在这个预设的前提下去检讨“改革文学”的成败,包括对李向南、孙少平行为方式的怀疑。我在文中质疑李向南式的改革完全是基于“体制”内的一种想象,没有提供更具现代意义的改革方案。现在再想想,我的预设和结论是不是过于简单和表面化了?我完全是改革的“非受益方”吗?好像不仅仅是这么回事。李向南提供的改革方式,也可能正是在当时的历史语境中唯一行得通的方式,如果这一点成立,则柯云路是一个忠实的时代记录员。但问题可能也正好出现在这里,作为一个文学作品,《新星》遵循的可能是历史的逻辑,而不是文学的逻辑,文学的逻辑在于能够开掘另外的想象空间,比如巴尔扎克的《乡村医生》,根据英国年鉴学派历史学家的分析,它提供了一种完全不同于历史的“非兰开夏模式”的工业化想象,虽然它仅仅是一种想象,但是作为文学是有效的。路遥《平凡的世界》大概可以放在这个谱系上来进行相关讨论,路遥提供了另外一种“改革想象”了吗?正如黄平刚才分析的,孙少平无论如何都有点像是一个“非现实性”的人物,我曾一再重读路遥的作品,我的感觉是,高加林是我非常熟悉的人物,在现实中比比皆是,但是孙少平不是,他很陌生,有些异类,他是一个更加“小说化”和“戏剧化”的人物,而他的奋斗史,相对于李向南来说,带有更多想象的成分,至少在80年代的语境中,他代表了另外一种可能,既是文学意义上的,也是改革意义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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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如果要反思80年代的“改革”,首先要厘清的是,我们应该从何种逻辑出发?
  金理:我觉得今天的反思应该有前提:今天的积弊重重是不是就能完全否定当年起点(民心所向)的正当性,更何况我们这一代都曾从“改革”中受益。是不是有“另一种方式”?这种方式在具体历史情势中是否具备实践的可能性?这样的问题应该有更充分的论证,甚或今天还无力回答。我倒是想起《平凡的世界》中孙氏兄弟所选择的不同道路,竟如预言一般对应了官方在农村发展、城乡流动思路上的一个转换,也是现实的实际转换。80年代曾一度认为农业“剩余劳动力”应该远离大城镇,在本地的副业、小城镇和乡镇企业中消化。当时的口号是“离土不离乡,进厂不进城”。可是到了90年代,新的论调和发展趋向是工业化和城市化是农村现代化因而也是整个民族现代化的本质。《平凡的世界》中有一章描述孙少安苦劝少平回乡而未果,其间作者隐秘的情感倾向颇值得玩味;而从整体篇幅而言,孙少平无疑是第一主人公——这些似乎都暗示了孙少平所代表的道路的吸引力、竞争力。
  杨庆祥:如果把80年代的“改革”理解为一种“装置”,这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部件就是对“人”的重新定义和解释。正如两位在前面提到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没有给“欲望”、“财产”、“商品”这些东西以合适的位置,从意识形态的角度上看,这是社会主义文化的一种自觉的行为(这一点我们可以在下次“三人谈”里进行更详细的展开)。但是在80年代,这些东西渐渐开始成为文学关注和描写的对象,比如在《陈奂生上城》中,原始的“交换”意识开始出现,发家致富成为一种正面的生活追求。
  因此,在80年代初的文学书写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变化,那就是从“好人”到“能人”的变化,“好人”当然也可能是“能人”,但这种“能人”是以符合社会主义道德标准的形象出现的,但是“能人”就不一定,“能人”往往是道德的反面形象,最典型的如《人生》中的高加林,《浮躁》里的金狗等等。蔡翔曾总结过80年代文学中的“能人”现象,并认为在这种书写中存在某种“利己主义”的倾向,从而把他人生活的可能性挤压掉了。但我并不这么认为,我倒是觉得“能人”是“好人”在失去意识形态规训后的一种自然的爆发,或者也可以说是一种本能的回归和反弹,它必然是利己主义的,但并不必然是“排他主义”。我觉得这是一种非常成功的“剥离”。
  仅仅谈小说中的人物可能是不够全面的。在此可以举“潘晓讨论”为例,“潘晓”提出的“主观为自我,客观为他人”不正是试图在“好人”和“能人”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吗?而这个平衡点,实际上是各种力量(官方意识形态层面、社会层面、知识分子层面)的交集。“改革”和“改革书写”只能在这个交集里面展开。一旦走出这交集,要么被“规训和惩罚”,要么就主动选择放逐。
  金理:“改革”的动力都诉之于人很具体的切身需求,而历史的动力又是盲目的、千奇百怪的巨大力量扭结在一起而形成的。不过“改革”最初在基层的启动力量,确实来自当时的“能人”们,就像《腊月·正月》中一个人物说的:现在是能人“干事”的社会。
  孙少安既是乡镇企业的一分子,也是一个“能人”,我自己小时候从父母口中听闻的“乡镇企业家”都是非常出色的人。孙少安在小说里最终得以成功有几个方面的因素,首先他很帅;其次,他的能力和毅力都非常好,百折不回,跌倒了再站起来;最后,他的人际资源非常完善,比如他缺钱的时候,他老婆可以帮他借,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又能够得到领导的青睐,穿一身西装去镇上转一圈,贷款就来了。孙少安形象的复杂性正在这里:一方面,他的发家史是依靠劳动技能起步;另一方面,他的勤劳起家中已经掺杂了非劳动性的致富机制,比如通过关系网络筹集资金、通过干部权力、“走后门”等非正式途径以解决生产经营中遇到的瓶颈等。刚才两位都提到李向南的改革是自上而下的,而即便来自底层的改革者孙少平也必须借助很多来自“上”的支持与特权,还比如《腊月·正月》中王才最后必须等到县委马书记的出场。在“改革”的大方向基本明确,而具体政策又并不一步到位的清晰(中国的政治似乎历来如此,避免不了解释的随意性,当韩玄子祭出“政策”、“转租”等术语一通吓唬,来自底层的改革者王才立马委顿了)之时,“改革”的启动必须得到权力的保护。
  所以我想我们今天的讨论,是只在理想的、理论的(“原该怎样,可惜……”)层面,还是必须和“改革”“摸着石头过河”、“泥沙俱下”的经验性相结合。与此相关的一个问题是,我们对这样的“能人”的反思应该定位到一个什么程度上:是不是承认市场对资源的配置是最有效的,如果我们承认这一点是不是还要进一步承认市场的回报基础就是取决于个人的能力和机遇。是不是承认“改革开放”对市场这条路的选择是正确的,当我们反思“厂长”的时候我们考虑对于职工代表大会这种灵活的方式是不是开展的不够,但是你是不是反思到以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带动共同富裕这条路是不是走错了,或者是不是当时还有其他的路可以选择。在孙少安寂静的村庄里面,你又有什么方法可以把它搅动起来,当小作坊、小企业逐渐扩大的时候,村庄里面的争执也开始了,于是热力蒸腾的场面也就开始了,这也是我们对“改革开放”的想象。如果你认为这样的动力是错误的,那还有什么其他的选择?我认为这条路走的是对的,只是缺乏对“先富带动后富”的健全理解,还有厂长“以厂为家”变成“以家的方式对待厂”,这都是可以讨论的。
  还有一点值得考虑是小说中最早的那批“能人”身上多少都有一些“规定性”。贾平凹笔下的王才有一种非常自觉的集体关联感,这个人物甚至对由于自身经济发达而可能导致的“首出群伦”的孤立状态有一种本能的惊惧,以致半夜躺在炕上还在检点自己是否“不注意群众关系,有什么地方亏待过众乡亲吗”?路遥赋予孙少安高尚的道德,一方面是致富目标的道德性(先富带动后富),另一方面致富途径也渐趋多样化、出现非常规方式“走捷径”。从现实发展来看,“能人”后来越发暴露出两面性:一方面是腐化的、个人道德品质低劣的“奸商”;另一方面则是带领当地发家致富的“先富者”,甚至分担基层政府发展经济的压力(由此其很多行为得到豁免)。以“能人”作为“改革”的发动机带来的问题就是,我们当时没有考虑到以民主、法制这样的方式去制约能人,只能用道德品质去约束他,希望他是一个高尚的人。比如道德高尚的孙少安为了实现共同富裕甚至要忍受他妻子的误解,小说中甚至还安排了满足于自我富裕的角色与孙少安进行对比,突出孙对乡土伦理的重视。转贴于论文联盟 http://www.ybask.com

 二、妥协的结局
  黄平:无论在历史主义的意义上,还是在道德主义的意义上,我认同“改革”的正当性,我当然也是“改革”的受益者,这点毫无问题。我可能更多的是个“改良派”,诚如两位刚才谈到的,“改革”棘手之处在于,怎么来约束“能人”?“能人”与“普通人”的关联点在哪里?比如《平凡的世界》,“田富军”和“孙少平”算是分别代表“上层/下层”的能人,然而一个致命的问题是,“田富军”和“孙少平”缺乏有效的关联方式。小说中二者的联系,仅仅是通过田晓霞的“爱情”,这种“爱情”又是高度去阶级化的,更近似一个空洞的能指。某种程度上,凭藉田晓霞的关联,田富军(“改革派”)曾经是孙少平(“改革之子”)“假想的父亲”,但这种饶有意味的“父子”关系非常脆弱,随着田晓霞之死而彻底完结。
  再如《人生》,“能人”高加林面对进一步发展“自我”的机会,冷酷地抛弃了巧珍所代表的“普通人”,认同“有文化,聪敏,家庭条件也好,又是一个漂亮的南方姑娘”的黄亚萍,认同“咖啡色大翻领外套,天蓝色料子筒裤,米黄色风雨衣”这类“上海”服装代表的另一个世界。与之对比,无论是本地姑娘还是乡土世界,对于高加林构成了一种负担与累赘,如黄亚萍《赠加林》这首诗所点明的:“我愿你是生着翅膀的大雁/自由地去爱每一片蓝天/哪一块土地更适合你生存/你就应该把那里当作你的家园……”
  路遥弥合“能人”与“普通人”断裂的方式,是回归到“乡土伦理”,把一个政治问题予以道德化的解决。小说结尾,丧失了城里的一切又回到高家村的高加林,终于听进去了德顺爷的教诲,“一下子扑倒在德顺爷爷的脚下,两只手紧紧抓着两把黄土,沉痛地呻吟着,喊叫了一声:‘我的亲人哪……”’
  问题在于,“道德”能否安妥被“现代”所唤起的“欲望”?在现实生活中,这二者的关系往往颠倒过来:“欲望”重新生产道德关系。所谓“新人”的终点,往往是新的道德关系的出现,重新构建对于“人生”的阐释,象征性地弥合“主体”的破碎。
  杨庆祥:我在《妥协的结局和解放的难度》里面曾解读过高加林最后的“归路”问题。我其时的观点是,这是一个困境,或者这是一个在80年代的语境中无法解决的问题。一方面,高加林们(包括我们的父辈)是社会主义的一种遗产,即农村中的知识青年,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对他们的要求是建设“新农村”。这就是我在文章中所谓的“人”与环境的一致性。但是80年代的变化是,“新农村”变成了“旧社会”,农村重新变成了以财产、权力来划分的等级社会,这个时候,如何使用自己的能力?如何使用自己的知识?
  我以为在80年代的文学书写中,“善”与“恶”的道德界限其实已经趋于模糊,高加林的“走后门”、抛弃刘巧珍无疑是恶的,但是路遥并没有给以强烈的道德谴责,这在“十七年”和“文革”书写中是不可能出现的。也就是说在80年代的文学书写中,文学的逻辑开始服膺现实逻辑,并试图把这种现实的逻辑合法化。在《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平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必须指向一个“善”,而“善”是什么?路遥认为只要能推动经济发展、能够富裕起来就是善,一切手段都可以使用。在80年代的社会转型中,我们似乎隐约能嗅到马基雅维利的味道。
  黄平:我有同感。我们今天的“人性”其实是个人性的,把个人和“共同体”彻底分开,个人从共同体中逃逸出来。在一个丛林社会中,弱肉强食,很多个人的可能性被“能人”压制掉了。就文学而言,现实主义为什么失效,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我们丧失了共同体的想象。是否应该有另外一种方式可供选择,不是个人从共同体中消失,而是个人在共同体中解放。
  杨庆祥:需要区分的一个概念是,我们也许误读了个人主义,西方的“个人”是与上帝有联系的:因为你对上帝负责,所以个人可以有主动性;80年代以来我们将个人主义理解为“私人”,这与“个人”的差别颇大,因此我们需要检讨“改革文学”对“个人”的规划,改革文学很大程度上将“私人”的力量释放出来,当时也许需要这样的力量来突破“文革”的禁锢,但同时缺乏了另一套想象去制衡。
  从艺术的角度来看说,80年代的“改革文学”阳刚之气非常重,缺少柔软、怜悯的情感,李向南、乔厂长都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英雄形象,李向南人见人爱,对身边的人有强烈的控制欲望,高加林则是一个稍显残忍的功利主义者。今天我们的文学一直在夸大这种残忍,《狼图腾》的“狼文化”是它的极端表现,且不谈“改革”是否成功,关键是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想象变得非常“动物化”了,我们把“恶”当成了世俗社会的基本道德准则。
  金理:回到《平凡的世界》,我觉得孙少平不完全是历史的主体,劳动已经不那么庄严,劳动者的尊严已经开始崩溃,这样的危机在作品中已经出现。田晓霞的父亲觉悟较高,他可以同意女儿的婚姻,而整个社会对于尊卑、等级的概念其实是非常认同的。《平凡的世界》是集结了各种矛盾的一个文本,作者把他所看到的危机,有意无意地都呈现在了小说里。
  黄平:“劳动”确实是个极关键的问题。孙少平的“劳动”,不是今天被“奋斗”意识形态所包装的雇佣劳动,这是个严重的分野。面对省委副书记女儿的爱情,孙少平更看重的,不是寄生虫(无论是家庭或是体制的庇护)的虚荣,而是劳动者的尊严——他是一个“用双手创造生活的劳动者”,如同叙述人就此感慨的,“如何对待劳动,这是人生最基本的课题”。甚至于,他宁可蹲在黄原城的东关大桥头当个揽工汉,或者在铜城大牙湾煤矿地下一百米的掌子面上挖煤,也不会考虑借助田晓霞的关系,实现自己的“成功”。小说中有一段值得精读,从煤矿到省城看望兰香的少平,感到“似乎都不认识她了”:“这就是他那个吊着泪珠、提着小筐筐拾柴火的妹妹吗?他似乎都不认识她了。不知为什么,他感到眼窝有点发热。他为妹妹的成长感到欣慰。她也许是家族中的第一个真正脱离老土壤的人。”尽管城里的妹妹和朋友们热情地招待少平,但是少平的感觉很独特:“欢乐的歌声随着小船在碧绿的湖水中流泻。兰香、金秀、顾养民、吴仲平,都象孩子一般沉醉在歌声中,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可是,孙少平的眼睛却潮湿起来。他透过朦胧的泪眼,看见远方地层深处的一片黑暗中,煤溜子在转动,钢梁铁柱在地压下弯曲颤抖,淌着汗水的光膀子在晃动……”转贴于论文联盟 http://www.ybask.com

在游园时,孙少平脑海中想到的是矿井深处的兄弟们,他主动放弃了城市,回到矿井深处。如果说社会主义美学所想象的“劳动”已经崩溃了,孙少平则是最后一个溃败者,他和他的兄弟们守在了矿井深处。当下来看“矿井”是没有出路的,他们变成了原材料,但少平的“执拗”就在这里,他和“黄土地”有一种悲剧性的关联。他始终不肯被驯服,不懂得放弃“落后”的来与“先进”的“接轨”,这是让人尊敬的悲剧。坦率地说,我对路遥式的美学未必完全认同,但孙少平式的尊严与硬气,我虽然自问做不到,但很敬重。
  金理:黄平提到孙少平不愿意借助田晓霞的关系来谋划自己的“成功”,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选择。我联想到一部很粗糙的小说《调动》(作者徐明旭,刊于《清明》1979年第2期),主人公李乔林“文革”期间被冤枉成“现行反革命”,人们都回避他,他把自己称作“人海中的鲁宾逊”,孤独隔离的环境强化了他那种怀疑主义的、个人奋斗的意识,什么东西都不可靠,只有自己打拼,青年人的这种意识在新时期、“改革开放”后的环境中依然延续、强化,虽然环境不同了。同样延续的还有一种“以恶抗恶”的意识,为了调动工作不惜行贿甚至与局长老婆发生性关系,而当发生思想斗争时就用“文革”中种种残酷无情的翻脸、互相揭批等丑陋事实来“说服”自己。这一切“恶”的手段都可以借助弥补“文革”给“我”带来的创痛的名义来加以宽恕。而小说确实在当时引发普遍的同情。等到“改革”大幕初启,新一轮的“目的论”生成,于连式的不择手段也粉墨登场,这一回的名义更加冠冕堂皇,可以是为了争取更自由的生存权利(《人生》),甚至是为民请命(刚才两位都提及的李向南)。而选择“洁身自好”者,要么像孙少平那样守在矿井深处,甚或沦为稍后登台的那些“什么也不信”的虚无青年们嘴上讥讽的对象。而于连式的不择手段(其所连带的腐蚀性),与大规模出现的虚无体验,其实是有内在关联的。
  杨庆祥黄平和金理的分析很有意思。“离开”是80年代“改革文学”的一个基本的主题,比如高加林离开高家村,金狗离开静虚村,最有意思的是高晓声的“陈奂生系列”,最后陈奂生都坐上飞机,走出国门了。说到这里又联想到电影《人生》中的一个细节,高加林坐在县城图书馆里面阅读《人民画报》,然后一架飞机滑出跑道,飞向蓝天。飞机、火车这些具有速度特征的“道具”大量出现在80年代的文学书写中,这不是偶然。不停地把“当下”认定为“过去”,同时又把“过去”命名为“落后”,然后对之进行道德和情感上的“剥离”,成为80年代文学想象的一个基本的逻辑,在这一逻辑的背后,是对历史进行强迫性遗忘的心理防御机制。我刚才谈到从80年代到90年代,一些重要的东西被放弃或者说改写了,实际上从70年代到80年代,这一放弃或者改写的过程同样存在。具体来说,大规模激进的社会主义实践已经失败了,但是这种失败感并没有得到充分的书写、语言化,并没有建基一种思想的框架,在这个框架里发现新的可能和生产力。仅仅是匆忙地另起炉灶,急不可耐地宣告断裂,同时宣告新的开始。也就是说,在“离开”之前,“驻守”的长度和深度都不够,就好像一个小树苗,还没有在深山的育苗区生长发育充分,就被急不可耐地移植到高速公路边,它的结果可想而知:要么死亡,要么长成一棵歪脖子的“病树”。想想《人生》中德顺老汉对高加林的忠告:你没有根,就变成一颗豆芽菜了。在这种情况下,出现虚无主义的思想情绪大概就是必然的吧。
  金理:“改革”、现代化意识形态势必对一切家庭、地方性空间、传统社会组织与伦理规范进行统辖、重组。现在重读1980年代的小说,我的态度很矛盾:一方面,在今天全球化进程日渐激烈、现代人日渐孤零零地暴露在冰冷残酷的城市、市场面前之时,我们体会到民间共同体及其传统原本可以为个人提供温暖的庇护。所以我会为《哦,香雪》这样看似简单的小说击节叫好。当香雪换回铅笔盒走30里山路回家的夜晚,其实布满很多有丰富意味的细节。香雪一边盘算着“要告诉娘,这是一个宝盒子,谁用上它,就能一切顺心如意,就能上大学……”,同时,她也想象着台儿沟的未来:“那时台儿沟的姑娘不再央求别人,也用不着回答人家的再三盘问。火车上的漂亮小伙子都会求上门来,火车也会停得久一些,也许三分、四分,也许十分、八分。它会向台儿沟打开所有的门窗”……也就是说,个体生活的美好与社会生活的美好在对未来的想象中是一体、共生的,甚至个人“素朴”地具有改造环境的承诺。回家的山路上,香雪要经过如同一只“黑眼睛”的隧道,她有点害怕,于是,“弯腰拔下一根枯草,将草茎插在小辫里。娘告诉她,这样可以‘避邪”’,然后她就朝隧道跑去……我看到今天有研究者不乏粗暴地发出质疑:“怀揣宝盒,香雪就连像大山的黑眼睛一样的隧道都不害怕了,猛地冲了进去。宝盒竟成了样板戏里金光四射的党和红宝书,奇迹般地化解了英雄的困境。”显然这位研究者忽视了“拔草”这一细节,正是这一出于铁凝创作之时可能是无意识的、随意的一笔,在原先看似判然两分的对立间(现代/传统、文明/乡村……)增添了含混的丰富性;至少在香雪的故事中,现代生活的向往与地方性的认同感依然彼此维系、彼此依赖。但另一方面,我又“设身处地”地同情高加林。在那样一个历史的关口上,谁有资格谴责他的选择?我在80年代的小说中一再看到庆祥所谓“妥协的结局”,孙少平重回矿山不也如此?他能安于这样的结局吗?黄平提到孙少平和他的兄弟们守在了矿井深处,这样的选择不要说现在,即便在当时也没有太充分的历史的具体性,所以你看路遥写孙少平回到矿山时,伴随的是“温暖的季风吹过了黄绿相间的山野;蓝天上,是太阳永恒的微笑”,于是孙“眼里忍不住涌满了泪水”。作家只能用这些永恒而抽象的美学化处理来消解他对主人公出路的安排。当然这不是路遥的问题。确实无路可走,“死在这里”。由此再看那些道德化的(《人生》中的德顺老汉)、传统的、集体的召唤jl生力量,我又觉得虚幻、脆弱,怎么仅凭这些就来处置高加林们?
  三、文学想象的可能
  杨庆祥:在共同体一不管这个共同体是基于什么目的而被建构出来的——分裂之后,怎么安放那些蓬勃旺盛的生命体,如何在变动的历史中找到个人的位置?我觉得“改革文学”一直在试图做这方面的工作。例如《赤橙黄绿青蓝紫》,刘思佳被剥离出来后,他可以在漂亮的女团委书记那里找到一定的归属、弥补,甚至可以更进一步说,这种感召并非仅仅来自作为异性的性诱惑力,而是根本就发自主体本身的欲望,这种欲望在其可能实现之时可以帮助主体(刘思佳)新生,但如果缺乏这种实现的可能性,则可能会是另外一种结果。但不管怎么说,在《赤》中,“范导者”虽然借助了主客体各种的无意识的欲望来达成新生,但至少在表面上还是达成了效果。而在《新星》中,这种表面的“和谐”已经被尖锐的辩驳和质疑所代替,虽然《新星》的故事主体是关于李向南领导农村改革的故事,但实际上这一“改革”的背后隐藏着重要的人生观和价值观的“分裂”和“再造”。但是李向南失败了,他的失败,不仅在于他的那一套话语体系的失效,更重要的是,与《赤》相比,连主体的欲望(李向南与林虹的旧情)同样也被这套话语所阉割,从而无法唤醒林虹对于“重建信仰、理想”的信心。这样看来,这是李向南的双重失败:理念的失败和身体的失败。转贴于论文联盟 http://www.ybask.com

 无论是刘思佳、高加林、李向南、乔光朴、孙少平,从某种意义上都是失败者,都不过是巨大历史变局中的一个小棋子。但是非常有意思的是,在“改革文学”的想象中,这些人并不是以“失败者”的面目出现的,恰好都是以“成功者”的形象出现,高加林最后是以“失败者”的身份返乡,但他的“失败”也仅止于此,“失败”没有了下文。我谈这些是为了提出一个问题,文学想象的可能性在什么地方?我觉得正是在成功之处看到失败,在前进之处看到后退,在新的意识形态中看到旧有的幽灵,正如鲁迅所谓“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到深渊。于一切有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优秀的文学应该在现实之外开辟另外一种可能性出来,这时文学不仅仅是“现实主义”的,同时也是寓言、结构、隐喻和象征。
  黄平:苛刻或悲观一点讲,以往的“改革文学”都失败了,小说越写越窄,越来越被历史所限定。就算我们不无天真地打破文学史的框架,以当下最受好评也最有生命力的《平凡的世界》来代表80年代“改革文学”的成就,依然不能让人满意。狄更斯、雨果、巴尔扎克、托尔斯泰在各自的“大时代”完成了堪称永恒的杰作,30年来,我们却还没有找到属于“改革”这个人类历史上又一个“大时代”的“大作家”。
  遗憾地讲,尽管我个人很看重路遥,但是不得不说,《平凡的世界》无法承担这个使命。《平凡的世界》的失败在于,对于文本中无法缝合的罅隙,即“新世界”不断展开的同时不断地封闭,路遥只能落实在“超阶级”的爱情上,以这种廉价的浪漫主义方式予以回避,幻想用爱情的“魔力”超越“身份”的鸿沟:孙少平/田晓霞,孙兰香/吴仲平(兰香大学同学,省委常务副书记吴斌之子)等等。孙家一半子女的恋人,是省委书记这个级别的后代,这太“梦幻”了。这也显影出,在一个不断封闭的社会结构化运动中,除了不断成为“附着物”,似乎别无选择。
  在这个意义上,“改革”时代的文学,无论文学性如何,都是一种“改革寓言”。借用张旭东对于詹姆逊“民族寓言”的精确解读:在一个中产阶级革命和体制化建设没有充分完成的社会,即一个没有充分分化、分层、法制化、私有财产的符号化、法律符码的科层化都没有充分完成的社会,人和人是休戚与共、命运与共,生活在一个共同体里。在不断“分层”又并未“定型”的当下,在这个晦暗不明、未死方生的历史转型期,文学想象如何释放出波澜壮阔的可能性,捕捉历史“大转型”的暖昧混沌,需要巨人般的才华。
  杨庆祥:今天来看,80年代“改革文学”并没有留下我们所期待的经典作品。绝大部分作品,包括我们在这个谈话里面所提及的,可能都只是一种文学史意义上的经典。这里面有复杂的因素,但我们的作家过于拘囿的视野和想象力,可能也是其中的要因。无论如何,一个作家是否可以想象并通过语言来建构一个新世界,决定了其作品的高度和深度。
  联系到当下的文学现状,问题同样存在。无论老作家还是新作者,似乎都处于一种“无意识”的写作状态,一切都被“自动化”了,批判、同情、正义、人道,一切都是那么合情合理。
  黄平: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我们希望大作家写出“一腔废话”,生产出一腔既不错误也不正确的废话,消耗掉文学的能量。在我们这个时代,“稳定”即意味着美。
  回到文学上来,“改革时代”的文学,最伟大的使命是重新激活对于“改革”的“想象”,
  重新讲述“中国梦”。不过,“现实主义”的回归固然值得肯定,但是“现实”的同时一定得是“文学”的,避免文学被立场、派别、信仰、主义所淹没,这一幕我们并不陌生。
  金理:每一个时代都有大前提,大前提又提供了很多规定性,渗透、影响到人的日常生活。比如会在婚恋生活中提供一些参考的指标。《创业史》中有一段郭振山和改霞妈讨论改霞的婚事,生动呈现出时代规定性与日常生活指标的互动。在《人生》的时代里,这个指标是城市户口、干部身份,在《小二黑结婚》的时代里,这个指标是阶级成分、思想、劳动。那么,能不能创造出质疑、商讨、冒犯的文学,写出对时代前提有所突破,又有说服力,感染力的文学。在《人生》的时代里能不能塑造出感人的、有理想又安于农村建设的青年人?在小二黑的时代里,像小二黑这样的青年偶像会不会和地主的女儿谈恋爱?从这一点上来看,赵树理表达的都是普通人的、结实的愿望,不会突破一个时代普遍的审美标准,是一个时代愿望和想象的综合体。其实解放区与“十七年”文学中也有少数作品触及跨越阶级阵营的情爱的发生,比如丁玲《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写了地主侄女与农会主任的爱情,还有孙犁《钟》、管桦《辛俊地》。我可能更感兴趣后面这些作品,如何直面感性创作冲动,将笔触探入灰色、暖昧地带。
  杨庆祥:这个可能涉及文学的功能问题,社会主义时期文学的功能是面向大多数人,属于大多数人的文学,少数人的文学则被视为小资产阶级文学遭到批判,因为它们与大多数人的审美趣味相逆,被视为异端。(金:异端的文学有的时候也是站得住脚的)但有时候恰恰是异端的文学更深入地表达了时代的精神结构。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80年代的“改革”文学的“异端性”可能稍显不够。
  金理:这样的结论或许可以看做一种普遍性的结论。五四以来,鲁迅、老舍、张爱玲、沈从文的文学早已具备了批判性,和很多五四的规定性命题相驳难。当然并不是只有如张爱玲的“小资”式文学才可以站得住脚,若是在小资的年代里写一个左翼的作品也是同样具有批判性。这样的文学才符合对远景的规划,蕴涵更多的可能性。
  黄平:金理的看法给我的启示是,“纯文学”(“少数人的文学”)是否具备想象“改革”的可能性,而非被指责为“孤芳自赏”?其实今天我们讨论“改革文学”,尽管到现在从未提及,但一个潜在的参照与对话的对象,即是当下的主流文学。简而言之,当下的主流文学界,是否就可以承载起“改革时代”对于文学的要求,突破“我”的限定,参与到“他人”对于自身历史、命运和共同体的想象。这个问题十分复杂,比如说,《秦腔》算不算“改革文学”?
  众所周知,当下主流文学界时常被指摘为对于“时代”反映不够,介入不深。老实说,这方面我是很犹疑的。一方面我在主流作家这里,比如“茅盾文学奖”序列的作家中,确实读不到自己的生活,很多作品读起来比读巴尔扎克要“隔膜”得多;另一方面这种功能主义式的对于文学的要求,往往简单粗暴到“图解生活的故事+干瘪的意识形态教条”,《故事会》就能满足,《蜗居》这样的作品就能满足,稍有文学品位也知道这些不算好作品。90年代的“现实主义冲击波”,新世纪以来的“底层文学”,反映时代,介入生活,但就文学而言显然不够。转贴于论文联盟 http://www.ybask.com

  金理:我们这里谈“文学想象的可能”,在我看来应该着眼于今天反思视角下的“可能”,而不是苛求当时历史境遇中的“可能”。今天我们这么珍视可能性,前提是因为80年代制定的“改革”方案在经过90年代的实施后发现并不如人们想象的那么美好,甚至积弊重重。但是回到80年代的语境中,“改革”无疑是民心所向,政府的规划、民心的向往、文学的理想基本上是合一的,在那一时刻文学的想象与现实的逻辑也是合一的,所以80年代文学需要的是摇旗呐喊,而不是也很难做到另辟蹊径。本文由论文联盟http://收集整理,如果我们要求80年代的文学就为“改革”提供更多可能性,我倒是很怀疑是否存在这样“充满张力的结构”。反倒是今天这样一个“无名”时代,很难设想一个具备强大凝聚力的“共名”式主题来拢住社会精神的整体走向,此刻倒是不妨向文学索求可能性。很可惜这样的要求你无法向当下受众群最多的“文学”去提,比如郭敬明的小说里,资本体系的评价逻辑已经坚硬地充斥每个角落。这与我们对这个时代的初步判断是吻合的:当下是一个“诸神归位”的时代,对于年轻人来说,选择哪条路已经不是问题,问题是在这条路上走多远、挤掉多少人、超过多少人。举目所见都是价值观稳固、静态而不再成长的“奋斗者”,而绝少村上春树所谓“可变的存在”,“价值观和生活方式尚未牢固确立”,“精神在无边的荒野中摸索自由、困惑和犹豫”。其实文学史上真正拨动人心弦的,反倒是那些在生存环境中左冲右突而又无所归依的“边缘人”,他们才能提供“可能性”,比如鲁迅笔下的孤独者、郁达夫笔下的“零余人”、张承志《黑骏马》中的白音宝力格、朱文小说里的穷酸书生、甚至贾樟柯电影里游手好闲的小武们。我记得有一次我们三个讨论郭敬明,当时有一种担忧,很怕郭敬明的小说直接就塑造了年轻读者对于世界、对于生活理想的想象——甚至就是“最初的理解”,最危险的是恐怕也会成为“最终的理解”。但最近这一年我开始给本科生上课,发现上面这个担忧可能太消极了,学生们依然活跃、不安分、关注一些“迂阔”而“经典”的问题。所以,一方面是黄平刚才说的客观上历史“大转型”的暧昧混沌,波澜不惊的时代表象下龙蛇起陆的迹象暗流涌动;另一方面主观上在很多年轻人的意识、思想空间里“历史远未终结”。这理应是一个产生优秀文学的时代,可能目前还不乐观,但我一点不绝望。而说到“可能性”、“远景”这样的词汇,我还是想援引卢卡奇的话,以“深刻历史性”与“惊人的艺术性”相结合,来创造另一个“新世界”,不仅是在“内容”上以“深刻历史性”与现实、历史的逻辑相抗辩,可能更重要、更繁难的是以“惊人的艺术性”来作用于人的感性世界。在读者的接受与期待中,免不了充塞着坚硬的现实、历史逻辑,需要文学以充沛的感染力来化解、对决。今天的文学生当其时,理应有所作为。转贴于论文联盟 http://www.ybas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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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黄平 [标签: 文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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